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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风物铭【12】
红袄配蓝裙的宋蕙莲
  • 2011年12月15日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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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奸情败露,送命的都是女的,有钱的男人拍拍屁股走人,继续寻找新的猎艳对象。这,就是从《金瓶梅》开始,被《红楼梦》延续的封建宗法制下血淋淋的两性关系。
  □马瑞芳

  西门庆整天在女人堆混,颇懂女人穿扮。来旺媳妇宋蕙莲在饭桌上递茶递水,西门庆说:“怎的红袄配着紫裙子?怪模怪样?”玉箫说:“这紫裙子还是问我借的。”玉箫给西门庆提供个信息:宋蕙莲穷酸而虚荣,自己没裙子,借他人的!西门庆就棍打狗,用条裙子料拉宋蕙莲下水。后晌时分,西门庆从外来家,宋蕙莲正往外走,两个撞个满怀。西门庆“一手搂过脖子来,就亲了个嘴,口中喃喃呐呐说道:‘我的儿,你若依了我,头面衣服随你拣着用。’”
  接着,西门庆派玉箫给宋蕙莲送匹蓝缎子并传话:“你若依了这件事,随你要甚么,爹与你买。”宋蕙莲马上笑问:“爹多咱时分来?我好在屋里伺候。”
  西门庆勾搭潘金莲、李瓶儿都颇费周折,带点儿调情的优雅、私会的神秘、“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期待。他勾搭宋蕙莲的过程粗糙得跟西门府猫儿狗儿有一比。幽会地点也因陋就简,西门庆让玉箫传话“悄悄往山子底下洞儿里”等他,宋蕙莲乖乖从命。
  西门庆送的缎子值四五两银子,按崇祯本描写,这缎子是翠蓝兼四季团花喜相逢缎子。翠蓝是鲜艳的蓝色,团花则显示料子较高档,“喜相逢”带暧昧意味。俗话“红配蓝,讨人嫌”,宋蕙莲确实很讨人嫌。红袄配蓝裙成功,宋蕙莲在西门府表演起“能不够”来。仆人们嫌她轻浮张狂、公开拿受宠于西门庆招摇过市;潘金莲和孟玉楼嫌她不懂分寸、公然张扬自己马上要做西门府七娘……
  《石头记》点评家喜欢说晴雯是黛玉的影子。其实曹雪芹的影子写人妙着,不是他的发明创造,是从《金瓶梅》趸来的。西门庆新宠比潘金莲小两岁,因为重了潘金莲的名字,改名宋蕙莲。都漂亮风骚,宋蕙莲就是潘金莲的影子,她们都聪明机智,争强好胜,都缠得一双小脚,都不安于室,潘金莲跟小厮琴童红杏出墙,跟西门庆女婿陈敬济眉来眼去。宋蕙莲是“嘲汉子的班头,坏家风的领袖”,勾了西门庆再勾陈敬济。来保妻惠祥骂她的情人有“一拿小米数”。
  西门庆和宋蕙莲是赤裸裸的淫欲和金钱交易。西门庆是淫棍,见一个搞一个;宋蕙莲是荡妇,见一个勾引一个。西门庆用经济手段,宋蕙莲要经济利益。从西门庆角度说,不过拿宋蕙莲换换口味,没打算对宋蕙莲的人生重做安排。从宋蕙莲角度说,反正早就不是贞节烈女,多搭上个有钱帅哥,何乐不为?  
  在《金瓶梅》里,西门庆跟宋蕙莲的“柔情蜜意”最滑稽不堪,宋蕙莲跟西门庆见面一句情话没有,任何前奏不要,一屁股坐到怀里亲嘴咂舌,叫爹、要茶、要钱……西门庆继能弹会唱、善写情诗的潘金莲、豆蔻年华、色艺俱佳的李桂姐、富贵时髦、温柔体贴的李瓶儿之后,怎么又找上这么个地平线之下的情人?是不是毫无蕴藉的放荡反倒刺激西门庆?赤裸裸要钱要物反倒迎合西门庆的有钱人心态?
  宋蕙莲被西门庆调到吴月娘的小灶做细活,有了外财,衣服和首饰光鲜起来,银子成两带在身边买花翠胭脂,衣着打扮跟其他仆妇划开界线。这些都被西门府众人看到眼里,比猴还精的玳安说宋蕙莲用的银子他在“爹”的荷包里见过,讽刺宋蕙莲,说五娘“教你腌螃蟹,劈得好腿”,“旋簸箕的说你会咂的好舌头”,简直在公开说宋蕙莲和西门庆淫乱。来祥妻大骂宋蕙莲:你就是勾上“爹”我也不怕你!
  清明节前西门府女眷打秋千,宋蕙莲大出风头:“那秋千飞起在半天云里,然后忽的飞将下来,端的却是飞仙一般,甚可人爱。月娘看见,对玉楼、李瓶儿说:‘你看媳妇子,他倒会打。’正说着,被一阵风过来,把他裙子刮起,里边露见大红绸裤儿,扎着纱绿裤腿儿,五色纳纱护膝,银红线带儿。这样的内衣华丽、讲究、非绸即纱,仆妇岂置办得起?肯定另有来历。玉楼指与月娘瞧,月娘笑骂了一句‘贼成精的’就罢了。”
  二人对宋蕙莲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心知肚明。吴月娘姑息养奸,孟玉楼却认真琢磨对策。不知自己有几斤几两的宋蕙莲早在西门府妻妾玩牌时指手画脚,就被孟玉楼教训了一顿。从打秋千开始,心机缜密的孟玉楼更加关注这个“异军突起”的妇人,调唆潘金莲阻碍宋蕙莲向“七娘”前进的步伐。本来就妒火满腔的潘金莲听了孟玉楼的调唆,发誓:叫宋蕙莲做上西门庆第七个老婆?除非我的“潘”字倒过来写!
  《金瓶梅》像结蛛网一样编织人与人之间关系,推动故事向前发展。西门府的“交叉情人”关系给宋蕙莲带来危险。孙雪娥告诉来旺:“自从你去了四个月,你媳妇怎的和西门庆勾搭,玉箫怎的做牵头,金莲屋里怎的做窝窠,先在山子底下,落后在屋里,成日明睡到夜,夜睡到明,与他的衣服、首饰、花翠、大包带在身边,使小厮在门首买东西,见一日也使二三钱银子。”前因后果、来龙去脉,清清楚楚,像经过检察院调查取证。
  宋蕙莲不识高低,潘金莲深度介入,西门庆恶霸脾性,一段寻常艳事,越来越不寻常,最终演变成带阶级压迫色彩、宋蕙莲及其父亲宋仁双双送命的事件。论者以为是《金瓶梅》最富社会意义的故事。
  《红楼梦》里贾琏和鲍二家的关系,跟《金瓶梅》里西门庆和宋蕙莲有相当可比性:男的都是主子,都带饥不择食色狼捕食相,女的都是仆妇,都带着贪财轻浮、烟熏火燎厨娘气息;男的都用金钱财物、小恩小惠拉女的下水;最后奸情败露,送命的都是女的,有钱的男人拍拍屁股走人,继续寻找新的猎艳对象。这,就是从《金瓶梅》开始,被《红楼梦》延续的封建宗法制下血淋淋的两性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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