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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时山居
  • 2012年02月28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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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表姐叫我“大地方来的”,我不爱听,山才大呢,城再大也让人们挤小了。
  小时,舅舅带我去表舅家。中国的亲缘称呼复杂,直到现在,我也没弄清楚表舅是种什么舅、哪个血脉线索将我们连成亲戚。他们的家安在大山里的小村中,山大得看不到边,村儿小得只有几户人家,都是闯关东来的山东脚客。散在小块高台平地上,靠几亩薄地,各过各的日子,山货能补贴家用。
  整年憋在城里,一旦到了天高爹妈远的地方,我就像解放区的人民一样高兴。终日在外面疯跑,一只黑蜻蜓便值得我追上小半天,非要看个究竟不可,为什么黑得那么透彻?能不能找到白蜻蜓?要不是表舅说小心大灰狼,我真能跑丢。活下来是野人,活不下来是山鬼。
  只有透明泉能让我安静下来,我是顺着一条细细的溪流找上去的,在林子深处,树冠缝隙间射进一缕缕阳光,水面闪出星花,水汽缓缓升腾,从透光处散发到天宇里去,不知所往。几块大青石自然围成了个碗状潭,直径数十米,看不到水是怎么从地下渗出来的,洁净透明,一眼到底,没有任何杂质,是世上真水,纯净水也不如它纯粹。水底无泥沙,由石板托着,搅动起来,依然清澈,只是多了个轻巧的涟漪,毛茸茸的青苔跟着摇曳,纹理丝丝可见。几条小鱼一动不动,悬在各自的空间位置上,守着固有的领地。它们也是透明体,内脏一清二楚,像玻璃鱼。仔细观察,我发现小鱼虽然身子停着,嘴却一张一合,肠胃顺势伸缩蠕动。潭中没见有什么吃的,或许食道过水就能生活,反正住在这里也不需要太多的热量,而且也长不大。我把树枝伸进水里,鱼从四面凑过来,突然接触一下就飞快地分散开去,过一会儿又好奇地游近窥测,好像都是近视眼。我盯着透明的水、透明的鱼,时间一长便发呆,像在想心事,实际上入了定,那时人小心思少,容易入定,像打坐的小和尚。这潭水躲在地球角落里,没个名字,我直呼其为透明泉。它常常流在我后来的梦中,跟着进入了二十一世纪。时间越久远,印象越清澈。
  吃饭时,表舅家的表姐来寻影,她不像喊山一样地呼我的名字,只是默默地找过来,说是知道我在这里看水。这水有什么好玩的?她喃喃地叨念,声音像房角的风铃。表姐叫我“大地方来的”,我不爱听,山才大呢,城再大也让人们挤小了。有一次她问,听说你们那里的房子有很多层,摞在一起,那住在下面的人家撑得住吗?我说,很稳当,比这里的土坯房子结实。她就是不信。
  表姐丰满俊俏,两条辫子梳得光溜溜的,穿着蓝布裤子、碎花上衣,还有美丽的补丁,像故意的装饰。每天早上,她都用热水缸子熨平衣服上的皱褶。舅舅从山外捎来的雪花膏,是她的最爱,用得很节省、很精心,每次一点点,搽了又搽,越搽越香。后来我知道她掺了山花粉,被人发现了秘密,表姐的脸涨得通红。表舅母去世早,她主内,把几个弟弟妹妹收拾得干干净净,说是不能让外人笑话,其实这里也没有什么外人。照我看,表姐是为了整洁才降生于人间的,不论多脏的活,污渍都沾不到身上。她养的鸡鸭猫狗,都有固定的方便处,绝不随地放肆。表舅一直想把大女儿嫁进城去,说她是富贵坯子,结果却被更远的深山人家娶走了。后来舅舅叨念,这孩子,命苦呀,姑爷憨。我不知道姑爷是什么角色,只当是姑姑她爷,后来才明白没那么大辈分,就是表姐的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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