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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遗症
  • 2012年04月06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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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年,他要去几内亚比绍,去三年。我知道那地方,在遥远的西非,炎热而贫穷的国度。刚一听说,心里就酸涩疼痛起来。以为是不舍,不曾在意。
  送他出发那天,他在船舷上,挥手又挥手。我心里的酸涩,直逼到喉间,仍以为是别离的缘故,急忙转身,不让他看到我眼底的泪,可心像被电流击中,尖锐地疼痛,虽然只有一瞬。
  他时有信来,只说些当地风俗。说西非人比煤炭还黑,男人可娶好多老婆,他们常年不穿鞋,妇女用头顶水、搬运东西,说那里水果很多,一顶帽子可换几箩筐水果。他也寄照片来,在大使馆门口拍的,背景里能看到黑得像炭的当地人,他也变黑了,牙齿特别白,但精神状态很不错。
  有一天晚上,我怎么都睡不着,那股熟悉的酸涩一次次逼到眼里。翻来覆去,脑海里是他背我去找医生的画面。
  那时,我五岁,从楼梯上滚下来,手摔伤了,甩来甩去,完全不受支配。他吓坏了,背起我就往医院跑,跑得太急,他跌了一跤,以为又伤到我了,哇地哭起来,顾不得自己嘴唇上又是血又是泥,只问我,伤到没?伤到没?他跌倒后双手没松开我,自己摔得嘴啃泥,我却在他身上好好的。半路上,不知谁喊,不能去医院,得去找接骨的。他又背起我往回走,找到村东头的接骨医生。那医生说,只是脱臼,复位就可以了。命他抱紧我,协助做复位。他的身体像筛糠似的发抖,医生吼他,抖什么!这么抖复位不好我可不管。他还是止不住发抖。医生的胖老婆说,别吼他,还是个孩子呢,我来抱。可我只要他抱,哭着喊着要他。最后是抱着他发抖的身体做的复位。那年,他不到十六岁。
  过了一星期,突然接到消息:他左手被绞到机器里,五个手指,全没了。
  消息是他单位的同事辗转传来的,他让人别跟我说。那人跟我说时,我正在给一个额头被玻璃割了个小口子的病人清创缝合,带信的人话没说完,我浑身发抖,手里的缝合针,再无法穿过那细皮嫩肉。
  想象得到痛,想象不到有多痛。那么遥远,听他喊一声痛,都得穿越亚非两大洲。听不到他喊,却清晰地感知到他的痛,在想象中无限放大他的痛,更为自己不能帮到他的无奈而痛。再遇到鲜血淋淋的伤者,就把他们当成他,颤抖得穿不起针,拿不住纱布,眼泪止不住地流,甚至嫉妒他们有亲人的身体可倚靠。当医生,已不称职。
  多年后,有一次,他酒后说,当时那痛啊,才知道什么叫痛不欲生。让人把他绑在椅子上,痛极了,就哈哈气,连呻吟声自己听起来都是痛的,所以不敢呻吟。
  他说得轻描淡写,我却已浑身颤抖。
  他不知道,他受伤后足足半年,醒时梦里,我都被一种清晰的痛纠缠着。他的创口愈合了,他回国了,我却依然看到鲜血淋淋的伤者就发抖。
  他的左手,拇指和食指还有一节半,其他三指,都只剩短短的一节,日常生活受了不小影响,他只说,这残指,生生戒了他吹笛子的雅好。
  我,因为再见不得伤者而离开了医院。我常想,如果他当时在我身边受伤,我看着他伤他痛他痊愈,或许不会这样。看得到的创口会愈合,看不到的创口,却永远不知如何修复。
  母亲常说自己有一巴掌的儿女,他是食指,我的二哥;我是小指,他的小妹妹。十指连心,相同的基因,神秘地连接着我们,痛是亲情神经表达里最真切最特殊的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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