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王辉
父亲为了生计,老早就去了南方沿海。拉丝厂、皮件厂、电子厂、雪糕厂,听父亲说他干过很多工作。哪里挣钱多,就去哪儿干。我问他一天干十几个小时,熬人不?父亲说,多干一个小时得一个小时的钱,一点都不熬人,虽然辛苦,可心里是喜悦的。最熬人的是回家过年。
过年时招工紧张,可以比平时拿更多的钱,可是家里有妻子念着、孩子盼着,怎么着也得回去啊!不过,父亲订的票一般都是腊月二十八九的,因为可以多干几天,拿到更多的钱。等干完活,让老板结完工资,简单地把宿舍的行李一收拾,父亲就匆忙往火车站赶。其实也没什么行李,大部分都是父亲平时在商场里买的打折衣服,这些衣服可够全家人穿一年的啊!
火车站已经人满为患,父亲想找个地方歇歇脚都不行,全部的座位都被像他一样的农民工给占满了。编织袋、包裹、行李箱,一个人带几大包,锅碗瓢勺、涂料桶、鞋刷子什么的,都随身带着,不舍得扔掉,城市人不要的垃圾,他们都当成宝贝。父亲不敢嘲笑他们,因为他和他们是一样的心理。火车站熙熙攘攘的,弥漫着汗臭、脚臭、方便面味和带孩子女人的奶香味混合在一块的复杂气息。父亲在厕所旁找了一片空地,也顾不得颜面,直接摊张报纸坐下来,开始想接下来二十多个小时漫长的旅途。想着你挤我、我挤你的场面,父亲都有些害怕,但是,想到一年没见的故乡,还有相思已久的母亲和我们,想到全家团聚的温馨场面,父亲又稍稍有些安慰。
哨声吹响了,大家从座位上站起来,开始往进站口挤。这么多人,这么拥挤的人群,要想让他们排队,是不太可能的。本来好端端的一队,就变作两队,后来就横横竖竖,找不到队了,密密麻麻围满了人。父亲在人群中,觉得有些燥热,想擦一把汗,一来手里拎着行李,二来根本就动不了,前后左右,要么是人,要么是大包小包,磕磕碰碰的。父亲没有办法,只有任汗水在脸上流淌,汗浸湿了新换的衣服。
开始检票了。父亲被人流推搡着、拥挤着,往前走。父亲想停下来让检票员给他检一下票,可是还没等他停下,很快就被人群推向前了。前面的人已经把火车给塞得满满当当,有票也上不了火车。很多有坐票的人在下面骂,因为根本就没办法挤进去找座位。父亲看见火车开着窗户,就跟坐窗户边上的老乡说好话,让他把行李扔进车厢,他则直接扒着窗户爬了进去。下面的人觉得父亲的方法好,也想如法炮制,结果窗户就被人关上了。父亲的脚刚沾着地,火车就开动了。父亲在心里暗叫道,好险啊!要不就错过了这一班火车。
车厢里满是人,父亲一只脚金鸡独立地站着,站的时间长了,腿就没有了知觉。父亲慢慢抬起腿,换另一只脚。有人嚷嚷着要去厕所,其他人说,还去厕所呢,动都动不了,就地解决吧!那人最终还是没有去成,不知怎么解决了。父亲有经验,知道这时坐火车上厕所比较困难,一天都没敢喝水,就啃了两个面包,什么都不敢吃。
在火车上的二十多个小时里,父亲一动不动,也不思考、不想,渐渐有些麻木了。在他心里,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早点回家。家,已经香气扑鼻、浓妆艳抹,在强烈召唤着他。
幸好,父亲每年都能够平安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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