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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3年05月13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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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电影《飞越老人院》中,老人们不愿接受老人院一潭死水的生活。随着我国老龄化进程加快,退休养老备受关注,但其背后问题重重。(电影剧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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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报深度记者 刘帅
加速到来的人口老龄化又一次把延长退休年龄推向了风口浪尖。
4月15日,中国社保基金理事会党组书记戴相龙称,可考虑每5年把退休年龄延长1岁,20多年后,中国男性退休年龄将从现在的60岁延长到65岁,相当于西方发达国家现在的退休年龄。
相对于“一步到位”的激进方案,“5年延1岁”的设计温和多了,但没有弥补养老金本身的制度漏洞,诸如社保缺口、养老双轨制,由此引发的争议已形成了“挺退派”和“延退派”两大阵营。
甚至政府也不敢贸然行动,“对这个问题作出决策,要听取各方面的意见,还要有严格的程序,而且要关注社会不同层面人群的关切。”4月25日,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新闻发言人尹成基表示。
即便以“延长退休年龄是国际惯例”为理由,延迟退休背后仍然牵扯着一个道德问题,甚至是一个政府要不要有基本的公平正义的问题,以致有人担心,延迟退休的口子一开,将无异于欺骗了所有人。
退休政策局外者
48岁的潍坊农民刘国伟身体大不如前。多年在外地打工奔波,化肥厂、建筑工地都呆过,三四年前骑摩托车出事故,还伤了胳膊。艰苦的岁月在他身上留下了太多痕迹,背开始驼了,排行老小的他,白头发也是几兄弟中最多的。
是时候盘算着歇歇了,刘国伟说:“打从年初,再也没有出门务工过。”
然而在他看来,自己“法定”的退休年龄却是由子女的出息程度决定的。
刘国伟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刚读大专,所学专业就业前景并不乐观,“能否找到工作还是个问题”,而二女儿还在上小学。
两个孩子仍然是刘国伟身上最沉重的担子,为此,歇在家的他得继续跟着镇里的建筑队在各村子里干活,务农的妻子也跟着建筑队打零工,“修修大棚之类的”,为的是给两个女儿积攒学费和生活费。
“肯定比不上外出务工挣得多,但老了,没办法。”刘国伟说。孩子尚未成家,而“老”却已是刘国伟无法回避的现实问题。在他所在的村子,老人过了60岁每月会领到60元的养老金,“但真不够养老的,如果遇上病就没辙了。”
上了年纪,刘国伟对养老愈发有感触。以前在外地打工时,碰到建筑工地上60多岁的老民工,刘国伟觉得他们很可怜,“年龄这么大了,还出来务工。”他们有的不想给子女添麻烦,有的直接说穷得没办法,不曾想很快自己也要遇到这样的问题。
刘国伟很羡慕城里人的退休政策,工作一辈子,在干不动的时候,可以拿到体面的退休金安度晚年,而这一切与他那么遥远。最近在电视上看到延长退休年龄与弹性退休的话题,“国家是否延长退休年龄与我有什么关系呢?”刘国伟说。
农民已然成了退休问题讨论的局外者。有人就担忧,如果在建构基本社保制度的时候把农民排斥在外,社保金支付压力越大,农民的处境就越悲惨,他们会被进一步牺牲。
剑桥大学社会学博士胡扬告诉记者,法定退休是工业化社会出现的概念,而我国还有近一半的农民,他们不属于任何“工业化”的机构,退休问题绕不开中国农村,农民这个特殊的群体需要被考虑进去。
长期的城乡分割,农民自己也不知道何时能被纳入到养老金城乡统筹中。对刘国伟来说,他惟愿女儿早点儿跳出农村,“都嫁个好人,找份好工作,别等到了60岁的时候还要像我们一样出来挣钱。”
利益与年龄赛跑
与刘国伟被退休政策忽略相比,李军却是被牢牢牵绊,甚至不得不在退休问题上仔细盘算,对他来讲,一招错有可能全盘输。
50岁的李军是A县某事业单位的部门科长,按国家法定年龄退休后,他能拿到较高的退休金,足以保证安享晚年。可如今为了儿女,他对退休有了新的看法。
李军女儿马上研究生毕业,为谋一份体制内的工作,一年来参加了多场公务员考试。4月底,她才考取了父亲所在的单位,但是极不情愿,因为李军的单位经常发不出工资,“年底才能结清。”
女儿需要照应,儿子这边情况也不好。李军儿子毕业不到一年,在市里一家事业单位工作,工资不到3000元,可市区的房价已到了6000元,学区房更贵。
李军夫妇刚刚在市区给儿子买了一套学区房,“105平方,80万元,贷款50万元,留给儿子娶妻生子。”李军说。
按单位规定,李军已经工作30年,不管是算工龄还是年龄,离退休都不远了,儿女也希望父母早点退下来享福,况且按李军单位规定,满35年工龄就可以拿到原职务工资和津贴的90%。
可是李军和妻子现在都不这么想,“一退休,住房公积金拿不到手了,一个月少1000元,一年就少1万多元,两人就是2万多元。”这两万元对50万元贷款来说不是小数目,李军说,“如果延迟退休,那再好不过了。”
同样身处体制内的王小莹,却渴望早一点退下来,51岁的她调侃称愿意给年轻人让位。
家里不在乎她的收入,而她所在的财务科要经常与上下级单位打交道,“应酬太多,自己的身体早被拖垮了,不能将命搭进去。”王小莹表示,“很想乐享天年,希望儿子早日结婚,给我生个孙子。”
王小莹的丈夫则想多干几年,作为一名副厅级干部,“身体还不差,干吗早退呢?”在他看来,西欧等国家也出现延长退休年龄问题,而中国随着人们生活条件改善、人口寿命延长以及人口年龄结构变化,也应该延迟退休。
每个人在面对退休时,都有切身的利益考量。现为一国企部门主任的吕权告诉记者,自己年龄大了,也爬不上去,希望能早点退休。他说,朋友圈里像他这样尴尬的人较多,“子女混得可以,自己久在宦场,升职无望,去意久矣。”
被撬动的社会公平
每个人在是否延迟退休上都自由地表达意见,但这掩饰不了退休问题本身的硬伤。
人民网的一份调查显示,有七成以上的网友反对“延长退休年龄”,13%的网友表示支持,另有12%的网友认为,是否延长应该采取自愿原则。
然而,最刺痛民众的还是一直以来的养老金双轨制。
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社保研究中心主任郑秉文曾指出,“根据中国统计年鉴的数据,我国企业职工平均养老金替代率是45%,但是事业单位和公务员的替代率能达到80%至90%,其中,公务员比事业单位稍高一些。公务员和相当一部分事业单位人员在职时不用缴纳养老保险,退休后却能领取高于企业人员的养老金,他们的退休金多数由国家财政支付,这就是一些企业和私营部门的人觉得非常不平衡的地方。”
今年6月就将大学毕业的张小能,一直忙于各地公务员考试,进入公务员系统是她父母的期望。“其他暂时不会考虑,不想进私企,私企与体制内的待遇差别很大,唯一怕的是体制内的人退不了。”张小能担心延迟退休后,老人抢走了年轻人的机会,不过公务员系统在养老上仍然有无可比拟的优越性。
对于享受到体制内好处的人来说,不少人都赞成延迟退休,因为不仅不触动既得利益,还能给他们带来利益,而多数公众之所以反对,是因为这种改革没有触动他们最反对的养老金双轨制。对普通工作者来说,工作是一种负担,到退休年龄还不退休无疑进一步伤害了他们的利益。
胡扬表示:“延长退休年龄,首先要解决的就是社会公平问题,农村与城市养老金有差别、私企与体制内工作人员退休待遇有差别等等。”
不过从全世界范围看,延长退休年龄似乎是大势所趋。中国现行退休年龄政策是上世纪70年代制定的,即男职工年满60周岁,女干部年满55周岁,女工人年满50周岁。而在制定这个政策时,中国人口平均寿命只有50岁左右。目前中国人口平均预期寿命已提高到73.5岁,达到中等发达国家水平。
按照现有退休政策,郑秉文坦言,我国劳动年龄人口总量将从2010年的9.7亿减少到2050年的8.7亿。其中减少的拐点将发生在2015年,届时将从9.98亿的峰值开始逐年下滑,年均减少366万。
美国耶鲁大学教授陈志武表示,“现行男性60岁退休、女性55岁强行退休太残忍了,牺牲了太多的人力资本。”
人均寿命的提高可能是促使国家调整退休政策的一个原因,而另一个更为紧迫的现实是,养老基金在全国范围内都存在缺口。
根据公开数据,截至2010年底,养老金个人账户本应有资产19596亿元人民币,实际上却只有2039亿元,缺口达1.76万亿元。
但中国人民大学教授郑功成指出,养老金短缺不足以成为延迟退休的基本依据。他认为,如果人均预期寿命延长、受教育年限延长、人口结构老化、就业需求扩张,则应该延迟退休年龄,反之亦然,而减少养老金支出只不过是在追求上述目标的同时产生的一个客观结果而已。
制度的漏洞亟待补上,北京师范大学政治学与国际关系学院教授于风政在微博上说:“只要全体农民和部分城镇居民被排除在社保体系之外,社保制度的任何改变都是既得利益者之间的重新划分。只要按人的职业确定社保待遇,社保体系就是中国最不公正的制度。现行社保制度不根本改革,退休年龄越延长,结果只是穷者更穷、富者更富。”
关注延迟退休的问题是因为于风政觉得养老金的问题已经不是一个公共政策问题,而是一个道德问题,一个社会、一个政府,要不要有基本的公平正义的问题。
胡扬说:“如真要延长退休年龄,体现社会公平是首要的。”
(刘国伟、李军、王小莹、吕权、张小能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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