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会霞
我是在一所农村中学读完初中的,学校坐落在村子西南角,学校附近是一片芦苇荡,显得很幽静。那时给我们上语文课的是宋老师,三十来岁,为人和善,性情温和。
最难忘的是宋老师朗诵课文时的情形。“回望戏台在灯火光中,却又如初来未到时候一般,又飘渺得像一座仙山楼阁,满被红霞罩着了……”他微闭双眼,声音低沉而明朗,将人物留恋戏台的感情表达得很充分。我猜想,那一刻他的内心已经完全融入到小说里,跟其中的人物感同身受了。随着宋老师抑扬顿挫的语调,我们的脑海中也幻化出美丽的夜色,虽然那时我们不曾见过江南,无从体会水乡极致的美,但我可以把它想象成我家乡的河流,乡间的月夜,蕴着麦香的田地……
这样的教学方式,即便在语文教改花样翻新的今天,也不落伍。从事教育工作后,我才明白,走进文本深入文本,以读带教,领略语言文字的妙处,教师示范能起到莫大的作用。后来,我在20多年的教学生涯中所坚守的东西,多是来自宋老师的影响。
课间,他时常腋下夹着课本,倚在门框边,看着眼前跑来跑去的学生,颔首、微笑、不语。有一次语文课后,宋老师突然对大家说:“明晚带你们去看电影吧。”“好啊!”大家无比的兴奋。
第二天傍晚,同学们跟随宋老师一路欢歌,穿过树林,奔向邻村。那里早扯上了影布,安上了放映机。人们簇拥而来,渐渐汇成了人海。
那晚放映的是西安电影制片厂拍摄的影片《野妈妈》,是一部反映“文革”题材的影片。主人公多舛的命运紧紧攫住了观众的心,悲哀婉转的音乐在黑暗的村野上空回荡,人群很静,有人低头啜泣。
那晚的电影,也让我流了泪,那是我第一次不是因身体的伤痛或饥饿所驱使而流泪,是遵从心底的指令——为故事中主人公的坎坷际遇而同情落泪。后来学习“悲剧文学”,才明白那是批判,是控诉。“将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触动人心。
第一次接触的催泪电影,一直印在脑海里。直到成年后,还常常忆起那个月色朦胧的夜晚。诚然,今天的电影比那时的精彩得多,主题的深度广度也都不可相提并论。但那年月,在文化落后的农村,能观赏到这样的影片也实属不易。套用鲁迅先生的一句话:“从此,再也没有看到那夜似的好电影了。”
宋老师用这样的方式给成长中的我们上了一堂精神启蒙课。正是这次的流泪,我开始朦胧地意识到,每个人都有一个精神世界,它接纳与存放我们的情感,让我们富足,无论喜怒哀乐,都令拥有者倍感崇高。也许这段经历对于他人而言,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于我,却启蒙了对悲情艺术的认识与感悟,宋老师的教学理念也渗透到我以后的教学里。
说来也巧,我工作后不久,宋老师也调到了镇中学,昔日的师生成了同事。他儿子恰在我所教的班内,我有点惶恐地表示自己不够胜任,宋老师笑着说:“我相信你!”
为了宋老师的信任,我不敢丝毫懒怠,生怕辜负了老师的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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