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的根
2018年07月31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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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宏力
  德国哲学家雅斯贝尔斯在《智慧之路》一书中指出,公元前800年到公元前200年,是人类的“文化轴心时代”。发展困惑憋在那里很长时间,攒足了井喷的压力,随着灵光一现,突然爆发出来,在比较集中的时间内、大密度地生成了启示思路。雅斯贝尔斯的《大哲学家》一书把苏格拉底、佛陀、孔子与耶稣并列为“思想范式的创造者”,又把老子说成“原创性形而上学家”。更紧凑点看,在公元前500年前后,古希腊、以色列、印度和中国几乎同时出现了圣人级别的思想家,他们的著述成为族群安身立命的传世主题,拉出了世界核心精神财富的菜单,而且结构趋于稳态,后人已没有机会另建文化格局了。
  荣格研究过不同民族的神话,作者之间虽无交集,但描写却惊人的相似,仙女都很美丽,魔鬼都很邪恶。荣格据此提出了“集体无意识”的著名概念,人们按部就班地过日子,民族精神在不知不觉中坐胎,形成了文化本能。原型中包含着原始人性,但各族群都有自己的胎记。“性相近,习相远”。人类均食面,西方人喜欢面包,要强化面的甜味;中国人喜欢馒头,保护面的原味。新麦粉散发着来自大地的香气,格外暖胃,每年麦熟时节,我都想着这一口儿。饮食文化连人的消化系统都改造了一番,不信你就到四川吃辣试试。
  基因组学通过现在判断过去、预测未来。你没在祖先时代生活过,但是,从你身上取下细胞,通过测序,可以知道属于哪个远古族系,哪些基因有优势,哪些有弱点,也会知道将来可能得什么病,健康威胁来自哪里,如何调整能使你安全地活着,无重病,不遭罪地死去。国学就是社会基因组学。文化DNA已经确定,大模样无法重来。靠整容难改廓型,生个孩子还是原样的,脱不了本色。我有位朋友很欣赏西方观念,尤其赞赏子女18岁独立生活,家长不再伸手相助。说是说,但他对待儿子还是中国习惯,早早就张罗起了房子与车。面对我的质疑,他说这样才能娶到好儿媳。国人的血亲牢度已经定型,血浓于水,你能自己吃香的喝辣的,看着儿女吃糠咽菜吗?中国年轻人都很恋家,文化习惯中就有这种黏性。文化底色不变,我们按照自己的习惯想事、说事与做事,不但黑眼睛、黑头发、黄皮肤不能改变,而且价值观念、行为方式、性格特征、风俗习惯、处世原则、道德类型、人格标准等精神因素也抓牢了民间生活,无法颠覆。
  宋代黄庭坚说,“要知画水者当观其源,次观其澜,又其次则观其流也。”艺术家笔下的江河有生命,也有神韵,首先要把水系看透,不管着笔于哪段,从源到流都要了然于胸。古往今来的文化江河也是贯通的,“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认真读了古书就会知道,有时我们正想做的事,古人已经做过了,而且做得很好。在如今的混沌世界里,一旦看不懂大势,可以到原典中去寻找初心,十有八九能清醒过来。祖先担心后代陷入困境,有意留下了很多宝藏。万变不离其宗,找到源头,忽略过程,超视距的简化研究会获得切题结论。
  朋友的孩子在外留学多年,回家探亲吃上了正宗的、普通的青岛大包,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在美国打拼,午间汉堡可乐,晚上可乐汉堡,吃没了中国胃口。突然找到了乡愁,刻骨铭心,情不自禁,有一种活回来的感觉。
  一位当年的知青后来到美国发展,有了些能力,隔几年就回插队的村子看看,想为厚道的乡亲们做点什么。但是,几十年下来,那里几乎没什么变化,人们依然靠十几亩田地,过着不富足但很知足的田园生活。他一回去,乡亲们就围上来听洋事,然后各回各家过原来的日子。不愿意喝他带回去的咖啡,说是中药汤子味儿,不如山上的泉水。原来他很急,可急也没用,村民总是按部就班地活着,从无多余的想法。后来他似乎明白了,这可能也对,人的合理物求就那么一点点,稳定的村社文化也有存在的理由。不一定非要用新农村建设瓦解所有的传统生活方式,自愿最好。不想发展是否正确,我们不好妄下结论,至少发展至上论不对,过度发展尤其不对。自然环境需要保护,生活方式也需要保护,顺其自然做事,安然于青山绿水之中是道家情怀。中国文化如果没有老庄思想起平衡作用,社会将更加浮躁与焦虑。
  美国学者谢帕尔德著有《本性与癫狂》一书,他认为“文明本身就是个问题”。文明需要驯化,把狼变成犬不是进步,动物的优势在生命力中,狼比犬更能活。美国白人有个偏见,以为征服了不开化的印第安部落,就是扩散了文明。实际上,从事采集与狩猎的人是真正的智者,吃得健康,活得自由。谢帕尔德的观点有些极端,却提醒我们关注原始文化的本体特征,不要笃信只有创新才好。我到美国印第安文化博物馆参观,看到一些原始人蜡像,长发披肩,穿得很少。而博物馆里我见到的许多现代女孩也是长发披肩,身上的布料也不多,让我真切地感受到其实原始离时尚不远,归真返璞是基本的美学追求,人体本身最有魅力,装饰只决定细节。
  (本文作者为青岛大学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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