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同修:
见到了最美漆器,却难解墓主之谜
2018年11月08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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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土的漆五子奁,内分上下两层,上层底部镶嵌银质神兽,出土时盛放铜镜。下层盛放5套梳妆器具,分别盛放梳篦、束发器等妆具。
  ▲郑同修
  出土的龟座鹤形铜灯
     口述人:郑同修,山东省文物考古研究院院长

采访人:本报记者 范佳

考古发现档案:

   海曲汉代墓地位于日照市西郊西十里堡村西南约1.5公里处,曾入选2002年“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当年,为配合高速公路建设工程,山东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对该墓地进行了为期四个月的抢救性发掘。这次发掘的出土文物十分丰富,主要有陶器、铜器、玉器、漆器、木器、铁器、角器等,数量达1200余件,特别是大量丝织品和大批精美漆木器的发现,填补了山东汉代考古史上的空白,其数量之多、保存之好,实属罕见。这对于研究汉代漆器的制作工艺和纺织手工业的发展以及产地等问题,提供了极为重要的实物依据。

  一个大封土下面     埋了几十座墓葬
  在日照市西郊,有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村庄西十里堡村。村西南大约1公里,是一片低矮的丘陵地,日东高速公路从这里转了一个弯之后向东进入日照市区。在高速公路南侧,东西一溜分布着几个大封土堆,远远望去,十分壮观。2002年春天,为了配合同三高速公路建设工程,山东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对公路所占压的封土墓进行了抢救性发掘。尽管这次发掘已经过去了十六年,但那种整日在泥浆中清理工作的辛苦,频繁出现塌方时的提心吊胆,面对连续大雨的无奈,还有完整墓葬破土重现和出土大批精美文物时的惊喜……种种滋味,仿佛就在昨天,历历在目。
  关于这些神秘的封土墓,当地流传着不少传说。中间的大封土,当地人称为“王坟”,东西两侧的两个封土分别是两个“娘娘坟”。传得更神乎其神的是,在“王坟”和“娘娘坟”之间有供“王”和“娘娘”幽会的暗道,许多当地老人说他们曾亲眼看见。后来我们发掘发现,那只不过是被破坏的砖室墓的墓壁,所谓的暗道只是当地人挖开看到砖墙演绎想象的。
  当地还传说,这里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出了一件神灯,一个光棍汉子因此得了200块大洋,盖了房子娶了媳妇。有意思的是,后来我们在发掘中出土了一件龟座鹤形铜灯,被村民传为“又出了神灯”,附近的一位老太太非要到我们那看看这件“神灯”。
  这次考古队共发掘了公路占压的一、二、三号封土,其中一、二号封土就是所谓的“王坟”和“娘娘坟”,它们的南面还有一个较小的三号封土,这是当地人不知道的,否则可能会传成“太子坟”或“公主坟”。另一座“娘娘坟”由于在公路占地之外,没有发掘。  
  就汉墓来说,大封土下一般有一个大型墓葬,然而经过发掘我们发现,这三个封土下面都不止一个墓。我们最先发掘的三号封土内发现了17座小墓,一、二号封土内则分别发现了31座和38座墓葬。一号封土内的墓葬规格最高,保存最好。像这样几十座墓葬埋在同一个封土中的现象,可以说是第一次发现。
  封土内墓葬的下葬时间并不相同,开口位置有高有低。墓葬的底部,有的将岩石挖下数米成为岩坑墓,有的好像悬挂在封土中间,封土顶部的墓葬已经被破坏,仅残存墓底。我们推测最早这些墓并不像现在看起来是一个大封土,而是每一个大封土堆内,有几座不相连的墓葬,它们各有封土,之后依次在原有封土上不断挖筑新墓葬、修新封土,层层叠叠,经过数百年时间逐渐形成了一个大封土。
盗墓贼凿开外棺     竟然打了退堂鼓
  令人担忧的是,较大型的墓葬几乎全被盗墓贼“光顾”过,而且盗洞都接近椁室。一号封土最先发掘的两座较大型墓葬,其中一座被彻底破坏,空空如也;另一座也仅有器物箱保存下来,大家的心都悬了起来。
  后来我们惊喜地发现,其他墓葬的大部分盗洞没接近椁盖板就“停工”了。个别盗洞虽然在椁盖板上凿了一个浅坑,但并没有进入椁室。更有意思的是,唯一的一座重棺墓,盗墓贼把椁盖板凿开洗劫了器物箱,并把外棺也凿开了,但最终还是放弃了内棺。是什么原因让盗墓贼半途而废呢?我们推测,当地地下水位太高,盗墓是在水中操作,就像水下考古一样,操作起来非常困难。再加上,墓葬中随葬的玉器比较少,铜器保存的质量不好,出土的主要是漆器,盗墓贼不太感兴趣,他们想要的东西很少,很多便半途而废了。
  发掘进入5月份,墓葬开始接连不断露出,但雨季也比往常提前了许多。墓地本来地下水位就高,清理难度很大。经常下大雨引起的频繁塌方,更让人整天提心吊胆。奇怪的是,每当规模大、保存好的墓葬临近清理或正在清理时,就开始变天下雨。
  那年5月26日,保存最好的125号墓开棺。此前,这座墓的第一层椁盖板已经取掉。那天清晨六点半,大家到达现场。这是一座夫妻合葬墓,我们揭取椁盖板和棺顶盖板后,发现椁室内并列的双棺和头箱都浸泡在水中,只有棺顶露出水面。头箱内放置了大量漆器、木器和陶器。南棺东侧端板已开裂,北棺完好无损。
  抽掉积水后,清理工作从头箱开始。由于文物太多,根本没下脚的地方,大家只好趴在边上一件件向外提取:完整的大漆案、木虎子、漆衣陶壶、一摞摞漆衣陶耳杯……在场围观的群众发出阵阵惊叹声,“考古队这次可发了”。南棺端板已经开裂,里面的漆器漂移散乱,人骨架更是朽没了。
  北棺是运到室内清理还是现场清理,我们一时拿不定主意。最后决定现场打开看看。我们准备好了塑料薄膜、胶带等物品,随时准备密封。同时联系工程部门机械清理出一条通道,并联系好运输车辆,做好一旦不宜现场清理就立即起运室内的准备。开棺工作非常紧张,大家连吃饭、喝水的时间都没有。
  开棺并不容易,棺木扣合严密,盖板又非常沉,十几个人连撬带拖才把盖板移开。让我们惊喜的是,棺内没有积水,丝织品下显现出人形,好像有尸体存在。我们当即决定立即密封、起运室内。
  令人焦心的是,本来晴朗的天空突然乌云密布、狂风大作。在运往日照市博物馆途中,天空电闪雷鸣,下起了暴雨。直到顺利卸车进入室内,天空又放晴了,真像故意给我们制造紧张气氛似的。
  室内清理时发现,这一棺木的挡板和底板是一整根木头凿成的,棺内只保存了人骨架。出土的西汉丝织品非常精美,这是山东地区发现的第一批汉代丝织品。我们揭取的最大一块长2.6米、宽近1米,上面有精美的刺绣花纹图案。大部分丝织品呈咖啡色,平素无纹,具有一定柔韧性,初步看大多属于绢类。
  我们还清理出了鸠杖、弓、梳篦等20余件文物。此外,还有甜瓜种子和其他植物种子,墓主人死前应该刚吃过甜瓜。
两个年号的竹简     三个姓的铜印章
  时间紧、任务重,经过两个多月的艰苦发掘,我们共发掘墓葬90座,其中17座砖室墓大部分被破坏,其余是木椁室,基本保存完整。这处墓地有一些特殊的埋葬习俗,对学术界研究汉代葬俗颇有启发价值。这里的棺材各式各样,除一整根木头凿出来的独木棺外,有的还采用铆榫结构,整个棺椁没有使用一个铁钉。极个别墓葬棺材没有底板,棺椁没有使用棺钉,也没有榫铆结构,那人是怎么下葬的呢?这些都值得研究。
  这里出土了一大批珍贵文物,有陶器、铜器、玉器、漆器、木器、铁器、角器等1200余件。其中以近500件漆器最为精美,漆器中有各种奁盒,也有盘、耳杯、卮、案、尊、碗等日常用品。像双层五子奁、七子奁、长方盒、卮形杯、耳杯以及大量精美梳篦等,不仅完好无损,而且色彩依旧艳丽,光彩照人。这些漆器做工精美,纹饰以各类云纹为主,无论简练或繁缛,线条都纤细流畅,纹饰中还能看到珍贵异兽。镶嵌的动物造型栩栩如生,有的嵌金,有的则嵌银、嵌铜,显得十分高贵华丽。
  这批漆器一直在修复保护,直到去年才全部脱完水,修复得非常漂亮,就像新的一样。这批漆器很可能就是在山东当地做的。这类高规格的漆器一般是贵族才能享用的。富比王侯的墓主人究竟是什么身份?从墓葬结构和出土文物初步观察,木椁墓葬的时代约从西汉早期到东汉时期;砖室墓葬的时代约从东汉晚期到魏晋时期。
  海曲墓地所处地在西汉时期属于琅邪郡海曲县,墓地西北大约1公里处就是汉代海曲县城的所在地。这个墓地里没有大墓,最大的一座也只有5米多长,我们推测墓主人身份级别不会太高,顶多是海曲县的县令和他的亲属。
  在出土的文物中,有枚竹简很有意思。竹简上残存有“天汉二年城阳十一年”的纪年文字。竹简记载的内容主要是干支,一般被称为历谱。天汉二年(公元前99年)是汉武帝的年号,城阳十一年应该是汉代城阳国的郡国年号,这两个年号同时出现是非常罕见的。海曲县本属于琅邪郡,与汉代城阳国毗邻。我们推测这个墓地可能和城阳国也有一定关系,这对研究城阳国的历史有非常重要的意义。
  这批墓地中还出了好几枚印章,其中一枚铜章上有“公孙昌”三个字,可能是墓主人的名字。还有一枚印章为龟形,印文多达16字,4字为一句。从印文内容分析,是一些吉祥用语,既不是官印也不是私印,相当于现代的“闲章”,这样的印章当时连一些专门研究汉代印章的专家也没见过。
  此外,还有三枚私印,上面的字迹清晰可辨,分别是“淳于唐”“从光”“从庆”,加上“公孙昌”,一片墓地出了三个姓。按理说,相邻连成一片的墓地应该为家族墓地,但为什么一号封土会出现不同的姓呢?由于尸骨已经朽没了,我们没法判断墓主人的性别。还有两个并排的墓,过去一般认为应是夫妻关系,但这两个墓出的印章分别为“从光”、“从庆”,汉代讲究同姓不婚,从名字来看更像父子或兄弟。海曲墓地的发掘颠覆了过去一些传统认识,给我们新的启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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