缅因,是伊丽莎白·斯特劳特的缅因,也是斯蒂芬·金的故乡以及他大多数小说的背景所在地,和“大苹果”、曼哈顿、第五大道几乎不像是在同一国度的幽静之地,没有都市的繁华喧嚣,却恰恰适合有张力的故事,教人欲罢不能越潜越深直至窒息的绝望快感。不但金的恐怖小说如是,连主打讲述爱情婚姻的《奥丽芙·基特里奇》也如是。几乎完全封闭的小镇,自给自足的生活,于斯出生、于斯灭亡的那些人,像被蜘蛛缠在网中央的飞虫,一边无望地怀恋着开拓时期的祖先,一边无助地看着老龄化越来越严重。青年人纷纷逃离,镇子日益没有生气,仅有的十几户居民之间又各怀鬼胎,每个人都有自己见不得光的秘密,至死方休,好比一潭死水,开出惨绿的腐烂之花,偏偏无处可逃,整个被魇住,真真教我们这种有幽闭恐惧症的人无法自持。
在我看来,《奥丽芙·基特里奇》中前四个故事只能当做开胃菜,那些秘密的渴望、温柔的怜惜,凯文救人时的眩晕、安琪拉对自己的救赎,好像都在告诉读者要有希望,哪怕是最微小的。然而,随着小镇的日益衰落,一切变得无可救药地绝望,说什么绚烂归于平淡,烟花过后无尽的落寞,打从一开始就没有,只是一个陌生死寂的世界。除了身边那个人,“他们不拥有任何东西”,而这本书就是要告诉我们,唯一拥有的那些爱,也一定会失去,或者一定会有一天被发现是不完整和不值得付出的。
把《冬季音乐会》这个故事放在比较中间的位置,真正的背叛开始出现,表示无可挽回的崩坏已经来临,之后的调子便越来越阴暗,一路走下去,滑下去,滚下去,根本停不下来。于是我总是禁不住地想到恰克·帕拉尼克的《恶搞研习营》,在一个幽闭的环境里,每个人看起来正常,但都有个无法言说的故事,绝望与背叛,悲伤与愤怒,他们的心像一片奶酪,充满了空洞,然而在我们局外人看来,大概就只是《麦克白》里那句著名的台词:“生命是白痴讲的故事,全是声音与愤怒,毫无意义。”瑞贝卡的纵火象征着她对出身于其中的那个镇子报以最决绝的割裂,之后奥丽芙和杰克·肯尼森的妥协只不过是作者随手施舍的慈悲罢了,反正他们是真正的“绣在屏风上的鸟”,无处可去。
同时,美国小镇文化在这十三个故事里被渲染得淋漓尽致,清教徒固守成规的道德观念无处不在。虽然是奥丽芙这样已经拒绝再去教堂的人,也没法接受那个城里来的姑娘成为她儿子的妻子,甚至“教唆”他搬离本地,而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儿子被偷走”。尼采说,当一个集体的向心力越强,它的排外情绪也就必然越发浓烈。露易丝始终怀恨那个在书里没有正式出场的姑娘———她也是个外来者,夺去了她儿子的心,所以被捅29刀也活该。这不公平。是的,在《一筐旅程》里奥丽芙已经表示得很清楚,人们凭什么先入为主地以为事情应当公平?小镇有他们自己的价值观,不承认甚至反对和仇视外部世界,也很容易让人想到艾勒里·奎恩的《玻璃村庄》,在这种糅合了愤怒、无助、骄傲、自卑的情绪包围中,人们也只能从道德范畴内寻找他们所谓的精神支柱。而这种道德张力又充满着虚情假意、窃窃私语、幸灾乐祸和冷酷无情,《郁金香》是最明显的一篇,奥丽芙和露易丝的遭遇战,两个妇人的较量,只因为她们有同样的命运。
《奥丽芙·基特里奇》
【英】伊丽莎白·斯特
劳特 著
南海出版公司
2011年9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