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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2年03月09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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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实在是换了锦绣的花衣裳比着铠甲更好看,跟一枝梅开比一枝梅落更好看一样。 她一生都在反串男人,不能说不是成功的。在很长很长的时间里,别人和她自己都以为她就是个男人了,没有女性第二性征,没有生理期,没有任何的差池。只是在最后,她眉心的梅花妆还是泄露了天机。到底,只要老不成男人,女子总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女子啊,她往往更有灵气,也更让人怜惜——那样高高台阶上的颐指气使不代表什么,真的,位置对于女子——真正的女子来说,其实什么也不是。 位置其实也并没有一开始就在那里——她是怎样从血泊里侥幸逃脱了?也许她自己已经不记得了,但历史记得:作为唐初名臣上官仪的孙女,她出生的时候,祖父和父亲因起草“废后诏书”而被一个女子处死。她与母亲相依为命。15岁时,她进宫,先为太子侍读,等到长成,也不过是个清婉柔和的女孩子。 可是啊,在那个时候,她对自己的女子身份便有了反抗和抵制:她心心念念想着复仇。她将所有的聪慧、义烈、抱负乃至才华,都深藏在渐渐织就的心蛹里。然后,有一天,被西风牵引,她踏雪而来——她遇见了另一个之后将在她生命中扮演重要角色的女子——武则天,像一对通透的玉镯子“叮当”碰到一起,发出了声音。 可是,那个天下独一无二、如同她的独一无二一样的奇女子,对于自己的女子身份的反抗和抵制较之她还要更彻底、更铁腕一些。她慢慢地被那个大秘密似的女子所吸附,开始了她生命中美丽却又沉痛的蜕变,用自己的心做一个判断,决定了此后生命的走向。 多年后,那个女子大排筵宴,命群臣制诗百首。那一次,她的表现像极了一个出色的男子,一时才惊天下。后来,她奉旨意品评百官诗歌,其中不乏沈佺期、宋之问之类大诗人的名作,而人人为她的评语所折服。 而区区一个“才”字,又哪里写得尽她灿烂却又湿重的一生?不可以省略的一道工序是:以血淬火,并在绽开的刹那只许微笑,不许喊一声疼。那是梅花的命运。 她也曾在少女时代若即若离地爱慕、思念过一个人——那也是一个不平凡的人啊,他们近在咫尺,却不啻万里。立场是把最锋利的慧剑,斩断了情丝——她和他,此后就像天边的两抹孤云,纵然重逢,也不在一个高度上,永不契合。就算在漫漫的年华里,他渐渐懂了她,可他们的爱情,像一个冬天里堆起、春天到来渐渐融化的、没有来得及取个名字的雪人。 只是有些事是无可奈何的,若她终究看不清,自然可以与他相守在蓝天下。但既已看清,便如何能装作看不清?第一眼看到那个高高在上的奇女子时,她就明白了:这世上不会再有另一个人比那人更适合这个位置。那个女子的人格力量征服了她——其实,她们征服了彼此——那个为了政权不惜杀掉自己的儿子的女子不杀掉她、冒着她为祖父和父亲复仇的巨大危险而留下她并留她在身边寸步不离的唯一原因就是:她们认出彼此是女子中的男人,或是披着女子外衣的男人。她们母仪天下,还将“父仪”天下——她做了一手掌权的女皇帝,她则做了锦袍阔大的女宰相。 从那一刻起,她成了那个女子的士,而“士为知己者死”的情怀原是没有男女之分的——她居然沉默地看着心爱的人被废去了太子位,而置他于死地的那份废黜诏书,正是十七岁的她替那奇女子草拟的。 即便是自己所追随的那个奇女子,她身体里也不是没有一个梨子模样的子宫,心中也并不是没有过爱情身影的:“不信比来常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就是她的诗句。爱情对哪个女子来说又不重要呢?可是,天下更重要。 自古诗人治天下,不是天真,便是多疑,多半误国,而政坛上的复杂龌龊种种又不足为外人道。想不出,一个女子,在男权主义炽盛的时代,她的从政道路上又该多了多少石头、荆棘和滚雷?我们只看到,两个女子商商量量决定了那一段历史,不乏亮点。她从一开始,就已准备将金子铸的青春,凭着一份天性里的不惧凛冽,全都埋藏在单调繁重的文牍累累里,像埋葬在坟墓里。 我们不知道,彼时她是否还能保持当年的那份初心?自古权势和利益最能毁人。多年来,她遥以内舍人的名义,行着宰相权柄,将无数人想毁灭掉的两柄双刃剑耍弄得雪片一样。只是,她可还记得当年为他写下烂漫天真《彩书怨》的心情? 她人到中年的时候,已经和她一心侍奉的奇女子一样,拥有和拥有过了许多男人,可她在夜深人静、悄悄剥开心核的那个片刻,还是会起了怅惘。 说到底,事业和爱情哪个轻哪个重?似乎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计量单位和计算方法,每个时期有每个时期的计量单位和计算方法,而总不能持平。唉,枝长叶少,枝短叶多,无论是人是树,大抵如此。 是啊,当我再翻翻说她品德不美好的书籍以及遍地风流的戏说她的段子,便想张开双臂去拥抱一下那个雌雄同体、穿了一辈子铠甲不曾卸下的女子,那个男人。 她实在是换了锦绣的花衣裳比着铠甲更好看,跟一枝梅开比一枝梅落更好看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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