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萧
鲁迅的精神之痛,自朱安走进他的生活起,便落地生根了。
洞房花烛夜本是人生四大喜事之首。可是鲁迅和朱安的新婚之夜,只可以用“悲哀”来形容。在朱安的盖头被摘掉时,鲁迅对她仅有的一点残存希望直接由五十分变成了零分,身材像未发育完整的孩子不说,面目更是不讨喜,一张长茄脸,五官比例严重失调,额头微秃,双眼黯淡,眉毛塌陷,鼻子大得突兀,嘴巴又薄得过分。他的那种想和她培养感情的心顿时化为乌有,在新娘的“睡吧”的催促声中,他沉默是金,并转身去了书房。
新婚第二三晚,鲁迅爽性到母亲的屋里看书睡觉,也不管朱安的心可有委屈。婚后第四天,鲁迅大概对这场婚姻的期待值已降为冰点,他没跟新婚的妻子道别,就带着弟弟周作人赴日本求学了。整整三年,他没给朱安写过只言片语,就像她从来没在他的世界中出现一样,或者只当她是一阵风,说忘就忘掉了。
而固守在家乡的朱安却一直都在痴痴地等。就像相信冰雪终会在怀里融化一样,朱安天真地以为,只要自己把家打理得井井有条,把婆婆照顾得无微不至,丈夫鲁迅对她终会有蓦然回首的那一刻的,那时候,她也就苦尽甘来了。人生因有梦想而动力无限,在这三年里,朱安用努力做事的态度等待她婚姻的峰回路转。
1909年夏天,朱安恍然看到了黎明前的黑暗,因为她形同陌路的丈夫鲁迅就要回国了。那些日子,朱安突然多梦,梦中几乎都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的情景。都说梦和现实是反的,果然。鲁迅回国后先在杭州一所师范任教,后又任绍兴师范学校校长。跟日本的距离比,的确近了不少,本应经常回家看看的,但是鲁迅回去极少,并且住在学校以校为家。偶尔回家,鲁迅不是看朱安而是为了看看老母亲。朱安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丈夫对自己置若罔闻,她的寂寞无处言说,只能一口接一口地吸着水烟,好像水烟真的可以带走她的烦和忧。
共同语言是拉近两颗心的唯一法宝。鲁迅也曾试图和朱安交流,但因为彼此的精神世界相距实在太遥远了,交流起来的困难就像把两根独自生活的藤一定要纠缠到一起,那种牵强让人愕然。有一次,鲁迅随口跟朱安说了一种很好吃的食品,这是他在日本时吃过的,先生说这个食品的时候,是带着记忆的美好与温暖的。爱情需要善意的谎言,朱安的初衷应该是这样,所以,她当即回应先生说这个食品她也吃过,真的是好吃。朱安说这些的时候很心虚,她不断地看先生的表情,鲁迅的表情叫哑然。谁都想要婚姻里的两情相悦,相悦的是相同的语言,没有这分情,又怎么能悦呢?至此,鲁迅对朱安的失望,是失望到齿缝里都生了寒气。
1927年10月3日,朱安等鲁迅已经等到花儿都谢了,等来的却是鲁迅和许广平同到上海,开始了共同的生活。那一年,鲁迅46岁,许广平28岁。朱安虽然早知道鲁迅对她没有男女之情,但是毕竟是个女人,所以他与许广平在一起的消息,还是让她撕心裂肺地疼痛了,她说,“我好比一只蜗牛,从墙底一点点往上爬,爬得虽慢,总有一天会爬到墙顶的。可是现在我没办法了,我没力气爬了,我待他再好也没用。”
有人说,鲁迅娶了朱安是他的不幸,但他又何其有幸,终是遇到了许广平。如果真的要说谁不幸,那肯定是朱安。这个女人为了等到一分爱,从青春葱茏等到了日暮四合,等到的不过是心如枯井,但她却等得无怨无悔,且心底坦荡。朱安、朱安,此时我在心底喊着她的名字,眼里全是酸楚。谁都知道她的卑微,但谁也不知道她在麻木和苦笑中自慰一颗苍凉的心有多痛。
没有开始,只有结束。鲁迅和朱安的这场空心婚姻,注定了,风起处,它说落就落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