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辉说:“下辈子如果你还要拍鸟,那我就做一只鸟,你想怎么拍我就怎么飞……”熟悉他们的人都知道,他们疯了。
8月25日,一辆面包车行驶在去往海驴岛的路上。司机是王建涛,他已经有些日子没去海驴岛了。
“如果再拍一部这样的电影,打死也不玩了。这些年,我家住海边,连陪孩子洗海水澡的时间都没有。”王建涛用脚使劲地踩了一下油门,双手重重地拍在方向盘上。
远处的海驴岛,与世隔绝。岸上的人们喊着号子拉动纤绳。由于雨大浪急,通往海驴岛的游船已经停航。
65岁的田文玺在岸边向海驴岛张望。他守护海驴岛11年,目送护岛的同伴走了一拨又一拨。他们,都不如孙宪他们三个守得久。
起初,孙宪等人冒着危险拍鸟,还要忍受田文玺的叫嚷。
现在,他们已是朋友。孙宪他们在岛上啃方便面,田文玺看不下去,给他们端来了热水。
岛上的艰苦不可想象,孙宪等人伤痕累累,几次与死神擦肩而过。
海驴岛位于成山头的北部海域,常年受海风侵袭,岛上的石头风化严重,很多石头看着结实,一脚踩下去却散了架。
一次,孙宪和王建涛往崖顶运设备,下来的时候,王建涛踩在了风化的石头上,顿时几块大石头就滚了下来,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块一下砸在下面隔着四五米远的孙宪头上。孙宪顿时血流如注。
一次,王建涛爬山时踩空了,从崖壁上跌落,小腿上被石块割开一个大口子,骨头都能看见。
夏季,天气变化难测,经常雷电交加。孙宪他们拍摄的机位基本都在悬崖上,一次又一次的惊雷仿佛就在他们身边炸开一样。
还有一次,大雨突袭,孙宪和王建涛正扶着崖壁往下走,继续往下走很容易摔伤,二人只好用雨布包好机器,抱着设备困在半山腰几个小时。
作为“三脚架”组合中唯一的女性,于辉并没有受到优待。
黑尾鸥通常把巢筑在陡峭的崖壁上,为了拍摄到真实的细节,摄影师们必须要靠近悬崖捕捉镜头。身下的悬崖被海浪包裹,于辉有点眼晕。她只好抱着摄像机,在地上用屁股一点一点地挪。为此,她磨破了好几条裤子。
鸟儿的活动规律不好捉摸。美术出身的孙宪对镜头美感追求极高,他们大部分的时间都花在了镜头捕捉上。
于辉说:“下辈子如果你还要拍鸟,那我就做一只鸟,你想怎么拍我就怎么飞……”
这件事情一旦开始,孙宪就感觉到自己好像闯了祸,这玩意儿太烧钱了。最初的启动资金都是“三脚架”拿出自己的积蓄。租借一台摄像机每天租金4000元,一盘录制40多分钟的碟就需要400多元钱,孙宪等三人先后投入300多万元,甚至借贷也要将拍摄进行下去。
最困难的时候,三人每天连顿热乎饭都吃不上,几乎每天都在啃干粮,几个人经常闹肚子。有一次因为天气原因船不通了,没吃的了,他们不得不找来野菜充饥。
三个人每天都蹲在不同的机位上,经常一天一宿都看不见彼此。为了报平安,三人隔段时间就用手机给另外两个人拨一下电话,对方接通后挂断,然后再回拨过来,再挂断。再后来,他们穷得连手机费都交不起,隔段时间就呼喊一阵,让伙伴知道自己没事。
熟悉他们的人都知道,他们疯
了。
孤鸟的故事
“我就是想讲一个生命成长的故事,不带一丝渲染,真真正正的一只黑尾鸥的故事。”
2008年,三个人把最初几年拍的300个小时影像素材拿出来翻看。结果,他们一拍大腿,这完全可以由一个故事贯穿始终———
4月的海驴岛,春风拂过水面,这里迎来了第一批家人。黑尾鸥们从黄、渤海交界的海岸线上集结,再次回到这里。它们都是在这里长大,如今又要在这里筑巢、孵卵。
一只幼鸟破壳而出,生平第一次嗅到海风的咸味,聆听到海浪的声音。
它蹒跚的脚步屡次侵犯邻居的属地,每次纷争总有母亲挺身相护,但两个哥哥还是因此毙命。
母亲在一次争斗中血流不止,最终坠崖身亡,幼鸟成了孤儿。
它开始学着坚强,挥动稚嫩的翅膀寻找生存的力量……
故事初成,时值汶川大地震。孤鸟的故事连同地震的悲怆,一并震撼着三个人的摄像机。
他们决定,就讲这个孤鸟的故事,讲一只黑尾鸥从出生,到经历了丧父之痛、失兄之痛直到最后失去母亲成为孤儿,在生与死的边缘上艰难长大的故事。“我们希望身处困境的孤儿们能坚强,肩负起父辈的心愿和责任,尽力参与民族力量的传承。”
影片所有的素材都是“三脚架”组合用脚跑出来的。
孙宪说,制作后期,艺术总监曾建议采用一些三维动画来呈现一些摄像机拍不到的镜头,如小鸟在蛋内破壳而出的画面。但最后,孙宪还是决定全部撤掉。
“我就是想讲一个生命成长的故事,不带一丝渲染,真真正正的一只黑尾鸥的故事。”
为了拍这部电影,孙宪三上北京。他最初的打算是,找最专业的导演,为影片量身打造最完美的制作路线。但他一没有名气、二没有资金,根本没有人愿意抽时间认真关心这部片子,有的人甚至想将素材“据为己有”。
屡屡碰壁后,孙宪一咬牙,对同行的孙为民说,咱们自己干。
就这样,从来没学过电影制作的孙宪生平第一次当起了导演,和伙伴们边摸索边制作。长达400多个小时的素材每天翻来覆去看好几遍,一幅幅真实的画面冲击着孙宪的脑海,一个小黑尾鸥的成长之路就这样一点点成型。
经过一系列工作和争取,2009年10月13日,国家广电总局电影局给这部名叫《天赐》的片子颁发了公映许可证。
特殊的“鸣谢”
配音结束,徐静蕾只字未提钱这回事儿。“困难的时候,很多人帮了我一把。别管是什么方式,我得感谢人家。”孙宪说。
在北京做后期的日子并不轻松。主题曲、背景音乐、配音、剪辑等等,这些对于孙宪来说都太过陌生。
以旁白为例。《天赐》是一部纯粹的鸟类故事,必须有旁白。经过反复思量,孙宪最终决定按三个年龄段的声音配音。成人部分的旁白孙宪一直想找一位女明星配音。但由于缺少名气和资金注入,一些明星要么对影片不屑一顾,要么开口就是几十万,这让孙宪很受打击,“我连电话都停机了,哪来的钱!”
2010年3月,徐静蕾导演的《杜拉拉升职记》正在热播。有人提起徐静蕾,孙宪觉得“可能性不大”,但他还是抱着一线希望和徐静蕾的经纪人联系。两天后,徐静蕾居然答应配音了,“老徐连妆都来不及卸,直接来到我们的录音棚录音。每配一段音她就停下来问我行不行,一点没有大牌的架子。”
配音结束,老徐只字未提钱这回事儿。
按常理,电影最后要注明鸣谢单位。孙宪这部电影最后鸣谢的多数是个人,87人的名单长长一串。
“他们都给钱了吗?”“他们都帮助过我们。”
2006年,孙宪资金枯竭。文学评论家柯文辉老人把孙宪叫到家中,孙哭得像个孩子。
2007年,书法家吴颐人托人送来2000元和一幅字。
2009年,一位朋友提着十几万元的现金,放到孙宪桌上转身离去。
2010年,导演宁敬武接受艺术总监身份,利用个人人脉尽心尽力。
……
“困难的时候,很多人帮了我一把。别管是什么方式,我得感谢人家。”孙宪说。
影片最终定名为《天赐》。很多人都说,《天赐》这个名字太平凡,没有一点商业可操作性。但孙宪最终没有改。
“我们这些人在拍摄中,几次与死神擦肩而过,这种幸运是天赐的;我们拍摄的黑尾鸥也是天赐的;影片制作中,那么多人无条件帮我们,这些都是天赐的。”
再也花不起这个钱了
“这不是砸钱,是烧钱。”孙宪说,有人建议他们继续拍,已经完全不可能了,最根本的一点就是,再也花不起这个钱了。
从海驴岛回到市区的路上,王建涛喃喃地说:“挣了一点儿钱,全砸到电影里了。一个男人,整天花老婆的钱,说出去怕人笑话!”
从影院工作人员,到电影爱好者,再到拍电影,孙宪说,如果重走一遭,他们坚决不干了。
这部电影注入资金700万元人民币,先期300万元投入纯粹是几个人拿出全部积蓄,再加借贷凑起来的。这个看似庞大的数字,与国外类似的原生态电影制作成本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这不是砸钱,是烧钱。”孙宪说,有人建议他们继续拍,已经完全不可能了,最根本的一点就是,再也花不起这个钱了。
王建涛说,鸟会动会飞,拍起来遭的那份罪没人能体会。“再说,电影这行水太深,没人指路,就别想知道该咋弄。”
至于票房,孙宪说他们从来不敢想,最乐观地说,能收回700万元成本就好。
《天赐》在济南试映一场,一家媒体女记者看后,给孙宪泼了一瓢冷水:“一只鸟的故事,哪会有人看!”
眼下,孙宪受邀出席德国科隆电影节。说到这里,孙宪的嘴角微微上扬,脸上的表情难得地松弛下来。
听说王建涛要去海驴岛见田文玺,孙宪立即提高嗓门说:“给他带《天赐》那本书过去,他说要买,哪能让他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