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立军

    儿子两岁时，我们带他回郯城老家，懵懂幼稚的儿子问我:“爸爸，老奶奶为什么—直在睡觉?”是呀，已到耄耋之年的奶奶，因为病，因为腿伤，已经在床上躺了两年多，有谁能知道，她老人家忍受了怎样的痛苦和寂寞!每每想到这些，我的心中总是会产生无限的懊悔与愧疚，觉得我们这些晚辈实在对不起亲我疼我的奶奶。

    我们不在老家生活，似乎早已习惯了奶奶不在身边的日子。我们忙碌工作时，从不会因为想起奶奶而放下脚步;我们安静休息时，也不会因为想起奶奶而从梦中醒来……在奶奶和我们之间，似乎已经形成了—种有距离的平衡。可是，奶奶—朝离去，我们才真正体会到奶奶活着对我们这些晚辈的情感寄托、亲情依归是何等重要!

    听母亲说，奶奶年轻时长得非常漂亮。可是，任凭记忆的思绪怎样翻滚，我儿时的记忆中也无论如何找不到奶奶曾有的灿烂笑容和飒爽英姿，记着的只有她满脸的沧桑和忙碌的身影。

    奶奶比爷爷小了整整十岁，爷爷去世时父亲十八岁、二叔十二岁、小叔六岁，还有—个姑姑尚未出嫁。在那个非常年代，奶奶用自己那瘦弱的身躯换取工分养活—家老小，吃尽了多少苦头!我至今还清楚地记得，在我小的时候，奶奶还要依靠割青草喂兔子卖钱度日!

    我—直认为，就算是悲剧小说恐怕也难以写尽奶奶这—生遭遇的痛苦和磨难。有人说，幸福的人生是相似的，不幸的人生各有各的不幸。奶奶则儿乎遭遇了人间所有的不幸:不到十岁失去了父母，与弟弟相依为命;前两个儿女在很小时夭折;不到五十岁便失去了丈夫，又在古稀之年痛失爱子……

    奶奶上了年纪后因摔坏了骨盆而在床上躺了两年多。即便是身心承受着巨大的折磨，奶奶也无限留恋着生命留恋着人间!我曾在回老家时问过奶奶是否害怕死去，奶奶说:“我不怕死，但舍不得你们这些小孩儿，还想再看着你们过儿年!”在奶奶去世前的两个星期，我趁着出差的机会回家看奶奶时，奶奶还嘱咐我尽快拿点药治好她的骨折。直到去世的前—天，那是在已经弥留了接近—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她的亲侄子跪在床前大哭时，奶奶的眼角竟噙满了泪水……

    人，即将离去时，对这个美好的世界，对这个世界的亲人们是多么不舍、多么眷恋啊!我常常想，我们在亲人离去时捶胸顿足、不食不宿，难道又能唤醒离去的亲人吗?在送别奶奶的三天时间里，我儿乎未曾休息，终于明白———人们，或许正是用这种煎熬自己的方式表达对亲人的无限眷恋与深切怀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