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英琦
梅雨天的江南,烟云迷蒙中,秀挺的树木和兀立的山峰如诗如画,仿佛刚刚用水墨晕染出来,还洇着淋漓的水汽。这样的风景,不管是摄影还是人画,最适宜的角度,还是取其半边,虚中取实,或临水矗立的石崖,或依山横逸的松树,任孤帆远影,南飞雁阵,渐行渐远在画面的远处,留下一片无言的空白。
留白,如铮然裂帛之后的袅袅余音,若有若无中,是心灵和自然气韵的浑融。
留白,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诗意,是一种以虚映实、以无胜有的文化意蕴。
在南宋画家中,“马一角”和“夏半边”是深悟留白意蕴的,他们往往以一角山色、半边水景,点画大自然万象萌动的蓬勃气韵。人称“夏半边”的夏圭,更是因为所绘画面采用不对称的边角构图,大量留白,被认为恰到好处地体现了南宋残破的“半壁江山”。这种说法,更多的是一种巧合,不过,想来也有道理,夏圭们生活的年代,是抱残守缺、偏安一隅的南宋,他看到的,不再是北国风光的大山堂堂,只能是云遮雾绕的“半壁江山”。
而这种“半边山水”,其含蓄、悠远、清旷的韵味,和中国文化的主流一脉相承了。
看看他的《溪山清远图》。
这是一件巨幅的长卷,展开近9米的画面上,表现了江山的空阔辽远、绵延无尽之势。典型的“夏半边”的构图,画面时密时疏,墨色时浓时淡,山水或远或近,景色忽明忽暗。他以侧笔横扫,平坡、远山墨色简淡,大片留白,更呈现了一派烟波浩渺的景象,秀润的江南山水,如在眼前。
开卷,侧锋擦出的山坡,远处的峰峦似隐还现。巨大的岩石旁,逸生出疏枝的老松。从嶙峋的山石间望去,是一片蓊郁的树林,楼阁和院落隐现其间,桥边小径上,有儿位进进出出的山民,给萧瑟的山林以烟火气息。林子的边缘,是浩渺的大江,江岸上,有渔船欲行,似乎要驶向绰约的对岸。对岸是什么?是大笔擦出的懵懂山影,是空濛江上的一带树形。
接下来,景色豁然开朗。接天连地的峻岭峭壁,直插江水,峭壁上,杂树逸生。山峰由近及远,墨色由浓及淡,峰峰相连,密不透风。一块平缓的山坡之后,又是儿棵歪歪倒倒的老树,树下,一座长桥,连接起情趣盎然的一方幽壑。还是巨岩老树,而岩石下面多了儿间草庐。水边,一条小船正收网待泊;竹林里,儿个高士正谈笑风生。
画卷的后段,山势愈加峭拔起来,林壑也更加幽深。如笋的山峰,壁立在云雾中,一副不可攀登的威严。一抹远山,隐约在巨岩深壑的远处,似真似幻。山重水复中,有清溪潺潺,溪上有桥,把我们的视线从荒寂无人的境地中引渡出来。平缓的坡石下,古树掩映着一个小小的村落———这是一幅烟波浩渺、波澜壮阔的画卷,夏圭用散点透视法,将平远与高远、阔水与深山水墨交融,跌宕变化中又气韵贯通。在画法上,以李唐的斧劈皴绘出山岩坚凝,又以水墨晕染再现“二米“的烟云迷蒙。坚实的笔法与滋润的墨色的融合,恰恰形成了夏圭山水独有的艺术风格。
《溪山清远图》中,山再高,水再远,始终是有人迹贯穿的。那些渔樵、农作、高士,谁说不是画家的替身?夏圭毕竟是一个文人,那些远山、近水、苍树、小桥,都是寄情山水的文人情态的写照。
无法不喜欢这样的山水,充盈画面的那种欲说还休的禅意,空气一样包裹着我们,恍惚间,就站在了夏圭的溪山里,看大江东去,群山巍峨。或者,就躺在斧劈皴出的山石上,听身边溪流淙淙,看天上云卷云舒,什么也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