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学校给老师们推荐一本叫《班主任兵法》的书,据说此书写得很好,卖得很火。一看到这本书的名字,我就下意识地会想到“兵者诈也”、“兵者诡道”。这也让我想起了上个世纪的一代教育家夏丏尊先生。
提到先生不能不说到他曾在浙江第一师范的一段生活。他应聘为通译助教,他看到舍监(相当于现在教育处主任)地位低下,被人轻视,就自告奋勇当舍监;看到学生国文程度差,又自告奋勇兼教国文,一人身兼三职。每天清晨,他就来到宿舍,把睡懒觉的学生叫起。晚上熄灯后,他再到宿舍查看,有学生在熄灯后溜出校门玩耍,他知道后也不加责罚,只是恳切地劝导。如果不见效,他就会呆在宿舍守候这个学生,无论多晚,直到学生真心改过。我始终在想,是什么使一位学者不辞繁劳去做这些的呢?
怀抱教育救国的理想,陶冶精神,弘扬道德,培育“新民”,这就是当年夏先生的心志。曾经有大学请夏先生任教,被他谢绝,他认为中小学教育更能影响一个人的一生。1921年,浙江上虞富商陈春澜捐资兴学,在白马湖创办春晖中学,经亨颐出任校长,他请夏先生到春晖,并把学校的事务几乎全都托付给他。夏先生离开热闹的杭州,来到荒凉的白马湖畔。他在春晖中学创办一年多时写的《春晖的使命》一文中谈到办校的理念时说:“你是一个私立的,当现在首都及别的省官立学校穷得关门,本省官立中等学校有的为了竞争位置,风潮迭起,丑秽得不可向迩的时候,树了真正的旗帜,振起纯正的教育,不是你所应该做的事吗?”“你是生在乡间……别的且不讲,你可晓得你附近有多少不识字的乡民?你须省下别的用途,设法经营国民小学、半日学校等机关,至少先使闻得你钟声的地方,没有一个不识字的人,才是真的。至于你现在着手的农民夜校,比起来那只可说是你的小玩意儿,算不得什么的。”读这距今已有近九十年的文字,仍然使我们汗颜。这就是当时一所农村学校的襟怀,一批怀揣教育救国理想的教育者,在荒凉的湖畔,成就了中国现代中等教育的一段佳话。
夏先生这一生,可说是以大学者之身孜孜于中国的基础教育事业。他还和匡互生等一起创办立达中学,他还创办了开明书店,因关心“彷徨于分叉的歧路,饥渴于寥廓的荒原”的中学生。1930年又和叶圣陶共同创办了《中学生》杂志。夏先生为什么能以一贯之地在教育这片园地里耕耘?我觉得朱自清先生说得最是透彻:“夏先生是以宗教的精神来献身于教育的。”
以宗教的精神献身教育的当时不只夏先生,夏先生的朋友李叔同更是如此。夏先生在浙一师当舍监时因学生丢了财物,而深感惭愧,向曾因学生偷盗而绝食过的李叔同先生求教。李先生说:“你肯自杀吗?你若出一张布告,说作贼者速来自首。如三日内无自首者,足见舍监诚信未孚,誓一死以殉教育。这话须说得诚实,三日后如没有人自首,真非自杀不可。否则便无效力。”夏先生说:“这话在一般人看来是过分之辞,他提出来的时候却是真心的流露,并无虚伪之意。我自愧不能照行。”(夏丏尊《弘一法师之出家》)
两位先生的教育方式现在看来太拙,代价太高,显然不如“兵法”来得快捷和轻松。“兵者诈也”,这正应了为达到目的而不择手段的某种潮流。为了应试可以欺上瞒下,制定双重课表以应对上级检查;为了应试可以损害求知的尊严,违背教育的规律。但教育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如果不是培养健康诚实正直的人,难道教育还是别的目的吗?
我想上个世纪的一批知识分子之所以有宗教式的教育情怀,是基于他们对教育本质的认识,教育的生命是“情”是“爱”。正如夏先生批评当时的学校教育为学店教育,教育者与被教育者的中间只有知识的授受,毫无人格上的接触。他认为教育上第一件是要以人为背景,并说:“课程自课程,人自人,这种无背景的教育,就是再办几十年也没有什么效果。”
不幸九十年后的今天,我们还是可以再重复这句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