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任鹏

    华中科技大学犹如一个样本，中国大学的样本。

    在不长的时间内，这所全国重点大学三次进入公众视野，因为校长的个性毕业致辞、清退风波，还有该校名教授肖传国雇凶锤击方舟子事件。

    从这个起伏跌宕的“样本”中，人们看到了目前中国大学存在的诸多症候：官僚气浓、浮夸虚假、学风不正、买卖文凭、求名求利。

    无论是正面教材、还是反面教材，这一系列热点事件像一面镜子，照出了社会希望中国大学挣脱急功近利、精神虚脱，回归本真的一种期待。

    走进风口浪尖中的华中科技大学，让我们冷静观照这座名校的自省和“被自省”。

    校长个性致辞：根叔“安静做事”，旁观者听其言观其行

    用户“hjzwy”在华中科技大学的BBS里活跃敢言。

    9月14日，他在华中科技大学食堂就餐时偶遇“根叔”向同学了解情况。

    “终于有机会把积郁在心里的几个问题说给根叔听了，根叔见面前猛然来了个同学，便问我有什么事情。”对于学校食堂，“hjzwy”总结为定位和价格两个问题，并推荐“根叔”去看一看价格。

    “hjzwy”没想到，问题很快有了回音。9月24日，他被邀请参加校长座谈会。

    “‘根叔’的态度是，希望学校要有一个保持学生和学校正常的沟通渠道。”今年刚毕业的华中科技大学校园记者许路阳，多次采访过“根叔”，机会来源于华中科技大学每学年举办三次的“校长与学生面对面”交流会，以及不定期召开的座谈会。这些交流会和座谈会，都是“根叔”力推的。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根叔”。学校里有小部分同学觉得“根叔”在作秀，甚至私下叫他“影帝”。

    “开学见一次、毕业见一次，在很多大学，这可能就是学生和校长间的交流。可在华中科大，他能够用自己的方式了解学生的问题，并尝试去解决。你可以不喜欢他，至少他在思考怎样才能做到以学生为本。”尽管是为校长“说好话”，可华中科大这位教授仍不愿透露自己的名字。

    2007年，“根叔”因为“学位门”遭遇就任后最大的“舆情风暴”。当年，二级学院文华学院1300名毕业生中因有超过700人拿到了“华中大”文凭，有的学生认为，学校这是在买卖文凭。

    “愤怒的声音有，‘把李培根揪下台，如有问题，把他双规’。后来学校专门召开了见面会。根叔回应说，这是严格在国家政策允许范围内行事，解释清楚了，也就好了。”许路阳说。

    2010年6月23日，“根叔”走到应届毕业学生中间，做了名为《记忆》、不拿讲稿的毕业致辞。致辞结束，全场学子起立，“根叔、根叔”的喊声和掌声久久响起。

    网友llwan139对这篇赢得了30余次掌声毕业致辞评价说：“演讲稿确实很感人！可是一篇演讲稿，能改变得了什么？能改变得了当代中国大学教育在精神层面的严重虚脱和空洞吗？”

    可这并不妨碍“根叔”被全国大大小小的媒体追捧。

    “他多次表示，不要过分拔高、渲染。”许路阳说。对于媒体的“过分拔高、渲染”，“根叔”的反应是拒绝采访。

    “我自从6月底以来不接受媒体采访，我们得安静做点事。”9月26日上午，记者在华中科技大学联系到“根叔”，提出了采访要求。“根叔”回绝得毫无商量余地。

    “根叔”所说的“安静做点事”正在展开。

    已经申请再建个新图书馆，规划图已经做了；被学生质疑的启明学院选拔方式会逐步完善；关注度最高的后勤食堂价格问题也向学生做了答复。

    不少人正注视着“根叔”正在“安静做点事”，网友安国军就在网上留言，“静听其言，善观其行。现在做结论，为时尚早。”

    清退风波：被删的名单，被拔高的“自省”

    根叔致辞的一个多月后，一纸“清退令”，让华中科技大学再次被置于媒体的聚光灯下。

    这时，“根叔”的热度还没有减弱。

    “清退令”指的是8月30日华中科技大学研究生院张贴在学院网页上的“关于对超学习年限研究生进行退学处理的通知”，硕士、博士研究生在学校规定的学习年限内未完成学业的，将被予以退学。通知最后还附有超学习年限研究生名单。

    清退的307名硕士生、博士生中，有奥运冠军杨威、高凌，还有很多像荆州市公安局长张其宽这样的政府官员、国企高管和民企老总。

    舆论一时兴奋而沸腾。“这为教育公平释放出了一个良好的信号”、“这体现了中国教育的回归”。

    就在事件被炒热的时候，通知后面名单的附件却悄无声息地删掉了。

    9月26日下午，记者打开这个网页，点击“超年限学生名单”后，出现的则是网页无法找到的提示。

    媒体并没有“放过”华中科技大学。来自北京的一家媒体记者专门跑到号称“华中科大最有钱的学院”的管理学院探营。该学院90名研究生被清退。

    一名将被清退的国企高管说，“我一次性交了几万元学费，学校收了钱就不管我们了，连通知上课时间、地点这些基本的服务都没有做到。”

    管理学院大楼内摆放的“荣华富贵”屏风随即登上了京城报纸的重要版面。同时被曝光的，还有这些“官生”和国企高管们缴纳的高昂学费。

    现在，惹下风波的“清退名单”虽然被删了，但校方坚称，华中科大的“清退”传统不会变。

    华中科技大学研究生院办公室主任陈瑞红告诉记者：“这肯定不是我们第一次这样做，而是学校长期的工作。”

    而之所以今年的清退通知被如此关注，据研究生院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人士说，一是可能人数众多，再就是其中人员的特殊身份。“其实，以前几年清退的研究生中，也不乏政府官员。”

    这位人士又说，对那些已经走上仕途或者商界的“研究生”来说，这样的“清退”是无足轻重的，不会影响到他们的工作和仕途。

    9月7日，杨威表示，他目前还有到北京体育大学读研的计划，“今天开学，还没时间去报到。”

    同一天，网友田东江在博客中写道：“对太多出自‘正规’院校的真的假文凭，在官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或者根本视而不见的情况下，谁做这个领域打假的方舟子呢？”

    而就在10天前，专门打假的方舟子却被人打了。

    肖传国事件：校内论坛火爆拍砖，不给学校留面子

    这次，华中科大根本躲闪不及。

    9月21日，方舟子被袭事件揭开谜底，指使者是华中科大同济医学院附属协和医院泌尿外科主任肖传国。

    9月22日7:07:47，“pgli”在华中科大BBS上发言：“这种行为显然应该受到谴责。我个人会建议学校暂停肖传国作为教师和医生的一切活动，待事件进一步清晰后作出最终处理。”

    “pgli”就是华中科技大学校长李培根。

    这是“根叔”首次在学校论坛上主动发帖。“以往他只会偷偷在网上浏览同学的帖子，偶尔在后面回复一下，还从未自己发过帖。”华中科大一名学生说。

    9月27日，记者看到，在“华中大学子”的讨论区里，“根叔”的帖子响应者众，多数为学生。

    用户“Ijade”表示，学校管理层应该从这件事情中吸取的教训是，以后如何防止类似事情的发生。学校要加大审查力度，不要为眼前的利益和名誉而导致将来产生更坏的影响。

    “质疑肖的学术成果的事情已经发生好多年了，校学术委员会认真调查调查就知道真相了。”

    “如果在这起学术闹剧一开始的时候，学校能够介入调查的话，事情也就不会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了。学校没有责任对肖传国的问题做必要的调查吗？”

    他们没有给学校留一点面子。

    更多一致的声音，希望学校能整理教师队伍，再次对全校老师的学术成就从这次事件开始进行严格的审查，并检讨自身的聘任制度。

    “一名教授的个人道德如此这样，对学生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如果一开始，就有权威学术机构，对肖传国的研究作出界定，也不会使得这场学术争论演变成个人恩怨以至于雇凶报复了。”华中科技大学一位教授说，在目前的环境下，国内大学存在的问题谁都不可避免。

    改变的和无力改变的：校长能解决学术不正的问题吗

    9月28日下午4点30分，华中科技大学召开座谈会，这次是学生提出的关于开水收费的问题。

    此前的座谈会，关于食堂菜价、图书馆图书种类不全等学生反映的问题，都被议过。这些问题，因为根叔的介入，相关部门迅速做出回应，并着手解决。

    现在，关于学校的战略发展问题，BBS里随处都能见到程度轻重不同的建言、建议。

    “他能解决得了食堂菜价、开水收费的问题，能解决得了肖传国这样人品的人混在大学里当教授吗？能解决目前国内大学普遍存在的浮夸虚假、学术不正的问题吗？现在大学里存在的很多问题，靠‘根叔’是解决不了的。”华中科大一位教授这样说。

    “我实在难以想象，大学教授会做出这种事！”对肖传国，“根叔”也只是发出这样一声感叹。

    在华中科大官网学校杰出人才推介的名单中，肖传国名列其中。现在，他被暂停教职。学校能做的，仅此而已。

    “在现今教育体制下，大学办得好不好，很大程度上在于校长的个人能力和魅力。”华中科大教育科学研究院的一位教授说，“现在学校是一个巨型大学，很多事情又不是单单靠校长所能改变的。我们更需要制度来推动进展，而不是一个人。”

    记者了解到，对于此前“学位门”的见面会，学校高层有着不同的声音。有的人希望不要去解释，因为他们觉得越讲越不清楚，把问题弄得更复杂，对学校不好。

    9月28日下午，21世纪教育研究院副院长熊丙奇接受了记者的采访。

    “根叔以自己个性的方式，和学生建立一个良好的关系，这是他作为一个校长与众不同的地方。我们评价一个好的校长，还要看他是否懂教育、懂管理。”熊丙奇说：“清退和肖传国事件，华中科大对自身存在的问题开刀，能把问题提出来就是进步。”

    熊丙奇的评价是，无论是以学生为本的措施，还是清退研究生身份的奥运冠军和“官生”，至少和国内的其他高校相比，“根叔”和华中科技大学做得很不错。

    “但仍然做得不够，现在看不到学校对这两个事件进一步的措施。清退需要后续工作，肖传国事件则应该立即启动学术调查。”

    “目前，中国高校的教育和管理很多时候都是混乱而不科学的。学术急功近利，大学精神缺失，社会对这种现状是失望，同时又渴求更好的，希望能开启一个新局面。”熊丙奇说：“在这种情况下，根叔的个性致辞让人看到了一种希望，清退事件则让人有一种奢望。无论如何，这都反映了人们希望国内大学回归本真的一种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