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算了,没意思的话不说了,”湘江缓和了口气,他懂得适可而止。“咱们说正事———”
彭飞扭过脸来:“为什么不说?要说。我觉着你这些话很有意思,很有道理。”湘江眨眨眼睛不明白,彭飞直视他:“我决定了,不上大学了。”
湘江没有想到。“不上大学了———那你干什么?”
“能干什么干什么。扫马路,拾破烂,总之,不花你的钱就是了。”
海云这个时候到的家,到家就听到父子俩在说话,说的什么没听清,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得赶紧把两人分开,她鞋都没顾上换急急向屋里走。
“湘江!不是说好了嘛,有什么话,以后说,高考完了说。”
“你儿子说他不上大学了。这可怎么办呀海云?吓死我了!”
彭飞乜斜父亲,心中冷冷地浮出两个字:小丑。客厅电话铃传来,湘江一笑,抽身去接电话;父亲一出门彭飞便动手收拾桌上的书本资料,同时简单把事情跟妈妈说了。
海云厉声道:“飞飞!现在不是赌气的时候!”
“我不是赌气。”
彭飞沉声道。从未有过的语调让海云陌生,她凝视儿子。依然是那双眼睛,浅蓝眼白里两颗黑亮的眸子,但是,眼神如同他刚才的声音,让海云陌生:金属般冰冷,金属般坚硬,全然成年人的!海云打了个冷颤,骤然发作:“你必须上!”
声音是如此高亢尖锐突兀,彭飞吓一大跳,呆问:“为什么?”从没见过、没想到母亲还会有这样的一面,这一面只有一词可准确形容:泼蛮。
“为我!”海云说。
这就是儿子初三时的家长学生对话会上,海云没有说出的实话。这个受过高等教育曾胸怀理想充满激情的睿智女子,如今只剩下这个儿子。
海云根本就是价值观有问题。不愿把女儿和对女儿的思念放嘴里嚼来嚼去,她惟有把对女儿无法释怀的思念和母爱,放到儿子身上。
彭飞是海云的骄傲。也是她生命的希望。
看着妈妈的目光,彭飞意识到他必须服从,意识到这点后感到的竟是如释重负:他当然想上大学,但同样当然,不能向父亲淫威屈服,在利益和尊严只能选一时,母亲的意志使二者得以兼顾。
客厅里湘江放下了电话淡淡对妻子说他去趟医院看个伤员,让她先睡不要等他。
湘江一直在医院待到伤员转危为安,到家时快一点了。海云没睡,躺床上看书,见他进来第一句话就是:“部队出什么事了吗?”目光炯炯。显然她一直在等他,什么事想瞒她很难。湘江只好告之训练时一个兵受了伤,现在没事了,脱离危险了。
海云松口气:别这边家里头儿子高考,他那边部队上再出事,两头夹击。
见妻子得以释虑,湘江赶紧转移话题,头朝儿子房间方向一摆:“你还不叫他睡?”海云一摆手:“他你别管。学习上他有他的安排。”湘江笑起来:“不说不上大学了吗?”海云沉下脸来:“行啦,还没完啦!跟你说啊,儿子十九了,成人了,有自尊心了。明天早上对儿子态度好点,主动一点。”湘江惟有点头。
次日晨,彭飞正跟妈妈商量高考报志愿的事,老师让今天就把高考志愿表交了,彭飞第一专业是新闻传播,新闻传播人大比清华好,他割舍不下清华,海云让他自己定,最后他定:“就清华吧。”
湘江就是这时候过来的,接着儿子的话说:“当然得是清华。清华北大是所有母亲的梦想。”貌似打趣妻子,实是向儿子示好。
彭飞一听父亲动静,马上起身同时收志愿表,海云让他不要急着收把二志愿三志愿也看看,他不看,说他要是沦落到得上二志愿三志愿的地步,不如上高四。
此言一出湘江胸中的那座火山一下子有了喷发缺口,合情合理吼将起来:“复读一年再考?说得轻巧!一个高三就能把全家人折腾死,再来个高四,还让不让人活了?”
彭飞按部就班把志愿表放进书包,扣好书包盖,将书包背上肩,父亲的示好示威、父亲这个人于他如同空气。海云赶忙地对湘江道:“飞飞的意思不是说要复读,是一定要考上第一志愿。”湘江推开妻子,正面正式命令儿子,“把二、三志愿看看,我们费劲地给你弄了,你就得看,现在看!”彭飞背书包走,没能动得了,他挣了一下,挣不动,身后书包在父亲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