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钟后,宋启良第一个来到集合点笔直站立等候,彭飞随大流出来的,李伟最后一个,徐东福站在树荫下静观。半小时吃饭,吃完饭听哨音集合。再次集合,到俱乐部的乒乓球室,里面十来把椅子一字排开,每个椅子后面一个老学员,汗衫军裤解放鞋,头发短极,人手一把剃头家伙。徐东福下达命令:“现在理发。一班学员先上。”
听说明天查体罗天阳大惊,他身高最终没够一米六五。招飞组放过了他,这里能不能放?
结果一班第一个走的是康正直,原因视力。第二个被淘汰者是八班的张前。
这天,一队学员跟一位叫王雷的老学员在俱乐部的乒乓球案子上练习叠被。彭飞被连拆三次,第三次后,他住了手,再一再二不能再三,承受力是有限度的,心激跳,手发凉,血液嘭嘭敲击额头血管……关键时刻,他想起了父亲。父亲肯定经过了这个,父亲过了。父亲过了他就能过,得过!徐东福一声不响在后头等,似在等他发作,他不发作,心平气和拿过被子,重新开始,徐东福这才走开,面无表情,完全看不出他在想什么,是满意还是失望。半个小时过去了,在一次次毫无技术含量的枯燥重叠中,越来越多的学员失去了耐性,动作明显懈怠,张前则干脆住了手。徐东福开口了:“烦了吧?”“是。”
说话的是张前。张前外貌极普通,但恰恰是他,刚入学那天引起了全体的注意。他是最后一个到的,他到时学员们正在集合,一辆挂着省委牌照的轿车驶来———这个地方一般社会车辆休想驶入———车在队伍不远处停下,车门开,车上下来了四个人,司机一下来就小跑着绕到车后开箱取行李,另外三个人是:张前,张前妈妈,空军军官。
不久大伙得知,军官是学院机关的行政干部。那时孩子上大学极少有家长来送,即使送,像这种军队院校也只能送到大院门口打住,张前家人却能驱车直入到宿舍门口,其家庭背景的显赫不言而喻。和他家庭背景一样显赫的,是他家对他的宠爱。他妈妈不仅看了儿子将要住的宿舍,还在军官的带领下,将食堂、澡堂、服务社、医院统统视察一遍。
徐东福看张前,张前也看他,无挑衅无惧怕。徐东福终于开口了,“好,有一个说出心里话的了。那,张前,”他准确地叫着他的名字,“能不能具体说一下,你为什么烦?”张前不说———他一向话少———他用表情说,说的是:还用得着说?
“彭飞,你说。”面对徐东福的点名彭飞猝不及防,脱口应道:“我没说我‘烦’。”徐东福紧追上一句:“但也没说‘不烦’!”
彭飞被逼到了死角。想撒谎很容易,撒得让人信服不容易,尤其在这种遭遇突袭时,人本能地会为品格和习惯左右。彭飞诚恳道:“队长,我实在看不出叠被子和飞行之间,有什么必然联系。当然,部队得讲内务,出门看队列,进门看内务,这是常识,但我认为不能搞过了头搞成形式主义。”
学员们在心中点头,徐东福明察秋毫,说:“看来彭飞说到了你们心坎上说出了你们的心里话。好,我来问一个类似的问题,稍息立正走队列,跟飞行有没有必然联系?”彭飞不知该如何作答。徐东福环顾四周:“谁来回答?”没人回答。
徐东福自问自答:“照彭飞的逻辑,也没联系,不光跟飞行没有,跟打仗也没有。但事实上,世界上哪支部队不在进行着这样的训练?他们练得是什么?是服从,是统一,是纪律,这是必要的形式但不是形式主义。”全体静默,其心理活动尽在徐东福的掌握,他顺势接着说:“说句实话同学们,飞行和你们,还有着相当的距离,而且对很多人来说可能是一段,永远跨不过去的距离!”话题切到痛处,学员们骚动,徐东福提高嗓门:“这不是吓唬不是要挟,是现实。这现实就是,诸位首先要完成从学生到军人的转变,然后才是,从军人到空军飞行员!”眼波一闪,直逼张前:“张前?”他听到的回答是:“我退学。”
入学第十天的晚点名上,徐东福宣布了各班班长副班长的任命。区队长暂仍空缺。彭飞是一班班长,宋启良是副班长。这个任命让彭飞意外。他相信在徐东福宣布前,一班的所有人都认为班长非宋启良莫属。他表现得多突出啊,被子叠得好,队列走得好,服从命令听指挥,大小劳动积极主动,天天受到队前表扬。在彭飞心中,如果说宋启良给领导的印象是正数,他则是负数,零都到不了,他根本想不到他会让自己当班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