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片 本报记者 石念军
狂野的海风掠过,红条幅系着的红气球发出阵阵的声响。彩条和拱门点缀的道路,连通了大海与船长詹其雄的家。福建省晋江市深沪镇港阜社区,这个面朝大海的渔村,在9月27日的清晨极尽喧哗———迎接詹其雄回家。
詹其雄,一个经历平凡的普通人,在不经意间开始了对一个渔村记忆的改写。这份记忆的核心,叫做“钓鱼岛”。
这是一个闽东的渔村,位于千年渔港深沪湾的一角。一面靠山、三面环海,整个村庄就像岸边的一道堡垒,沿着山势渐次攀高,从山下一直垒到山腰。咸湿的海风就像一层层的浪花,穿过逼仄的街巷,洗涤着这个村子的一角一落。
沿着位居山腰的詹氏宗祠一直往下走,一位老者并不等我们开口问些什么,已像心领神会地把手往边上轻轻一指,那里就是詹其雄的家。
风中传来发动机的轰鸣声。一台鼓风机,聒噪地吹着红红的彩虹门。“欢迎詹其雄船长凯旋”的字符,让一栋朴素的石头房子看上去格外与众不同。不管是骑摩托车还是走路的,只要从这家门前经过,都要禁不住回头往院子里看一看。
一次偶发的意外,改变了詹其雄的生活,也在改变着他周围的一切。
闽晋渔5179号船长詹其雄,9月7日,在钓鱼岛海域与日方渔政船发生碰撞。日方借此扣留船只及船上所有人员。詹其雄此后被扣留日本长达18天之久……
“阿雄的奶奶曾经目睹日军侵华的罪恶,听说孙子被日本人抓去,很快就咽了气,害怕啊!”56岁的乡亲老吴一边抽着烟,一边讲起詹家的不幸。18天里,詹其雄的遭遇不仅牵动着詹家老小的心,而且引起了亿万民众的关注。
詹家的摆设既少又乱,很没有章法的样子。詹母的眼睛看不见,但在熟悉的生活空间里,行动还是十分准确。倒水、取东西,都还稳妥。引人注目的是墙角的一本日历表,已经扯得很薄了。十几张被扯下的“日子”就那么揉成团扔在一旁,衬托着墙上的日期:9月27日。
那一天,港阜社区彩球飘扬、拱门林立,詹其雄在全村老少的注视下,手捧鲜花、颈戴花环,一步一步地走回家。
沉默的“英雄”
从下车到进屋,詹其雄一句话都没有说。这让乡亲们很是意犹未尽。人们都想知道他在日本的那些天是怎么过的,一拨拨走进他的家。
“他前天才回来,很累。昨天晚上,他们又来看他,喝酒聊天到夜里两点才睡……”詹其雄的母亲,一边准备吃早饭,一边数着阿雄回家的时光。这几天,往来的亲朋好友始终没让詹家消停过。
这是9月29日,詹其雄回家的第三天。清晨7点,记者第一次走进詹其雄的家。但就是这样的家常话,也未能说上几句,一位模样年轻的女子就喊了起来:“快点出去,快点出去!再不出去喊警察了……”
后来才听乡亲们说,在詹其雄回来的这几天,家里是一直有警察的。
在詹其雄回家之前十天左右,全国各地的记者就陆续汇集此处。但待到詹其雄归来,记者们只是在简短的欢迎仪式上看了看,和詹其雄并不曾有过一言一语的交流。而詹家的门,再也不曾被敲开。甚至打一个电话都在第一时间被扣死。接近詹其雄的乡邻说“不让说”。
原本言语调侃的詹其雄整日躲在自家的二楼,并不曾离开家门一步。周围的邻居回忆,只有一次,詹其雄走到了自家院前的铁栅栏处,还是清晨6点左右。
“我们打鱼的日子就这样,一不出海就喝酒。”中午时分,从詹其雄家走出的老詹和我们聊了起来。老詹也是一名船长,他说自己比阿雄大几岁,都姓詹,大家都是从年轻时候就下海打鱼。
“刚才我们一起喝酒。”老詹坦言,自己问过他在日本被扣押的生活,但阿雄总是沉默———阿雄的脾气性格以往可不是这样。于是老詹一个劲地比划着,试图通过模拟来还原事发时的情形,然后通过阿雄的神情来判断自己推演的对不对———
“当时网已经收起来了,日本的船开始喊话让他停下来接受检查。他没停,猛打一把方向,就想着躲开阻拦的日本船只。结果船尾相蹭。另两条日本军舰随即赶来,试图对其施以90度夹角的阻拦。詹其雄再次猛打方向,于是又与日方船只发生了碰撞……”
“就是那样嘛!”不等记者提问,老詹笃定自己说对了。
“钓鱼岛离我们才180海里”
詹其雄所在的港阜社区,是一个世代打鱼为生的渔村。居委会主任詹灵兴告诉记者,港阜共有2500多人口,700多户。其中,超过8成以上是渔民。深沪国家级中心渔港402渔业信息台的数字显示,深沪渔港有渔船398艘,约占整个晋江市的1/3。
若不是因为妻子身体不好,在六年前选择了“退休”,有着30多年出海经历的老吴兴许现在还在海上漂着。与一个个前来烧香的乡亲打过招呼,老吴掰着指头向记者讲起自己驾船到过的远方:香港、海南、钓鱼岛……
“钓鱼岛离我们近,才180海里。”老吴说,像他这个年纪的渔民,几乎全都到过钓鱼岛。45岁的老詹也说,去钓鱼岛捕鱼是很经常的事,“现在我们的船大了,续航能力也强。周边海域的鱼不够捕的,就会到钓鱼岛附近海域作业。”
“钓鱼岛周边海域是我们船的作业海域,我们每一年都在这里捕鱼,这里有鱼群。”与港阜社区相连的璧山社区居委会主任吴天祝是闽晋渔5179号船主。经营有10多条渔船的他说,当地渔民经常到钓鱼岛附近捕鱼,以前也遇到过日本巡逻船的驱逐,产生过多次冲突,最近一次是在8月份。“以前他们经常用大广播喊话,要求我们离开捕鱼区域,但我们还是会到那里的附近海域捕鱼。我们不是打不上鱼才去钓鱼岛,而是钓鱼岛原本就是我们的领土。”
从詹家走向大海,一路上仍可看见漂浮的气球,在空中拉起一条条横幅。上面书写的内容分为两类:一是表示“欢迎詹其雄回家”,二是申明“钓鱼岛是我国固有领土”。自詹其雄在钓鱼岛海域与日方船只发生碰撞之时,每当提及他,乡亲们都会提到钓鱼岛。
钓鱼岛及其附近海域位于我国东海靖渔场。太平洋黑潮流经这里,带来了大批鱼群,所以我国浙江、福建和台湾等地的渔民经常到这一带捕鱼。在钓鱼岛与东南方的北小岛、南小岛之间,有一条宽达1000多米的“蛇岛海峡”,风平浪静,成为渔民的天然避风港湾。在这个海峡港湾中,还盛产飞花鱼,台湾省基隆、苏澳两地渔民,常靠此渔区生存。
“最早什么时候开始去钓鱼岛捕鱼?”问到这一问题,不管是老詹还是老吴,都笑了:“从爷爷的爷爷辈吧。”
“别人没干的事,他干了。”
对海的依赖,养成了他们对海的敬畏。村头、海边,不时可见神灵就位,香火缭绕。港阜社区向西,不足百米就是海岸。紧靠岸崖,一处庙宇名叫“西宫”,坐北朝南而立。幽静的亭榭之间,不时会有烧香磕头的妇女。她们都是出海打鱼的渔民之妻。
她们祈求丰收,更祈祷平安。几位出海归来的渔民,在岸边点燃一支烟,坐着休息。船员龙先生在8月1日开渔以来只出了两趟海,其中一趟就到过钓鱼岛海域。在他的印象里,陆续听说到钓鱼岛捕鱼遭到阻挠的事,都是在近几年。而在詹其雄被日方扣押期间,9月13日左右,有渔民发现,晋江深沪边防所下发了一份《安全生产公约》。其中的第9条规定,严禁船舶赴钓鱼岛、台湾海峡等敏感海域进行生产作业,避免出现渔船被驱离、登检、抓扣现象的发生。
“以前台湾渔民受欺负厉害。我们船上都挂着五星红旗,即便遇到日本的巡逻船,也很客气。”但渔民们没有想到,日本巡逻船越来越不客气。到了这两年,不仅会仗着自己的船大,对我渔船施以逼赶。有时甚至会有直升机驱赶,螺旋桨下的风,几乎可以把人吹下甲板。
遇到过日本船检查吗?“有啊,当然有!”
老詹向记者描述起遭遇检查的情形:到船上来,看船的证件,检查船上的物品。然后告诉我们:不要在这边打了,到那边打去。一般情况下,这样就可以走。但如此例行检查往往需要耗时两到三小时。
坐在“西宫”的门前,老吴也向记者讲述起他了解的詹其雄的故事。他的讲述和老詹的描述并无二致。但在老吴看来,一旦遇到日方登检,势必就要在单子上签字,然后离开这一海域。这里是我们的海域,为什么要听他们的命令与指挥?对于这样的检查,理应予以回绝。但老吴私下里曾问一些相熟的船长,遇到这种情况,你们会这么做吗?对方无不憨厚地笑笑,然后默不做声。
“别人没干的事,他干了。阿雄有胆量!”
9月27日,老吴也站在迎接阿雄回家的人群中。几乎整个村子里的人都出来了。而来自当地各种协会、打鱼队赠送的拱门、彩球,一直从詹其雄的家延伸到了200米外的大路上。
“有点羡慕他。”说话间,手中的烟蒂已被他弹出了好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