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廖雯颖

    10月8日，《纽约时报》资深记者莎拉·迪温专程来到山东聊城，为她93岁的姥姥尤尼斯(Eunice)写一本个人传记。在中国，尤尼斯有个更为人所熟知的名字：牧琳爱。这位在中国聊城行善11年的美国老人，去年7月拿到了“中国绿卡”，成为山东首位因“特殊人才”事由获得永久居留资格的外国人。

    在美国记者兼外孙女莎拉看来，她勉强能够理解有着一颗“中国心”的姥姥的所作所为，虽然她认为那“有一点疯狂”。

    但让她搞不明白的，不是姥姥为什么要坚持留在中国，而是“她并没有做多么惊人的事，为啥中国人会对她那么好”？

    “我想为姥姥写本书”

    每天吃过早饭，93岁的牧琳爱就会坐在客厅那张罩着绣花布面的沙发里，这是她的固定座位。右手边的书架上密密麻麻堆满了蓝白色文件夹，她正在忙着写一本书，关于她眼中的中国，预计32章,她已经完成了26章。

    “你想看一下吗？”兴致勃勃地递过来她最新完成的章节———《道教和神秘的气功》。

    坐在牧琳爱对面的沙发里，莎拉试图转移姥姥的这种热情。她又一次询问十年未见面的姥姥：“为什么不写一本书，关于你的人生故事，你在中国的经历？你知道，我周围的人都对你在中国的故事非常感兴趣。”

    “哦，不。我并不想那么做。”牧琳爱摇着头，又一次拒绝了。

    “我93岁了，并不会活太久。我的心脏不好，有时会喘不上气来，我还有很多事想做。”比起写自己的故事，牧琳爱更愿意把有限的精力投入到研究这个让她深深热爱的国家中去。

    但很显然，莎拉并不赞同姥姥的观点。

    今年10月8日，莎拉专程从美国飞来中国，这是她第二次踏上这片土地。自从2000年初她到中国看望牧琳爱后，十年间她们都是通过电话和邮件联系。

    这一次，她决定为姥姥写一本书。“她不愿写自传，就由我来写吧。”为此，莎拉专门休假半年以便完成这本书。

    “这本书会很有价值，据我所知，很多人都对Eunice的故事感兴趣。书会在美国出版，或许，这本书应该有中文版，中国人对她的故事有兴趣吗？”

    在《纽约时报》当了十年记者，莎拉在创作这部家人传记时也保持着记者的严谨态度。“我想掌握所有的细节，而不只是‘她爱中国，中国人也爱她’。尽管那肯定会有点难。”

    莎拉正在努力用她美国式的思维去理解姥姥的“中国梦想”，但常常会令她困惑。“有一点点疯狂，但很有意思。”她如此评价。

    “我想，她真的很快乐”

    在82岁的姥姥决定去中国定居之前，莎拉从没意识到姥姥会有如此特殊而深刻的中国情结。

    1999年，牧琳爱变卖了她在科罗拉多州丹佛市的房屋、山林和一切家当，通知家人她的决定时，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她没有问过我们的意见，只是告诉我们，她要走了，去中国了。然后她就离开了我们，她的全部家人。”莎拉叹口气，他们为此担忧。

    莎拉有些拿不准中国人对待外国人的态度。“也许有人会觉得，外国人都很有钱，Eunice不会说中文，会不会有人骗她，想占她的便宜呢？会吗？我不知道。”对同样语言不通的她来说，在中国的生活有时候“令人崩溃”。

    然而，十年来两人持续的邮件和电话联系里，莎拉听到的总是“中国人对我很好，我爱他们，他们也爱我”。

    “我想这是真的，她很快乐。”莎拉承认，这让她感到意外，“令我惊讶的，其实不是Eunice到中国来，而是她在中国竟如此受欢迎。”

    前几天，莎拉把她陪着牧琳爱去聊城阳谷县安乐镇刘庙村过中国传统节日重阳节的视频，传到了她的facebook(美国最流行的社交网站)上。姥姥在那里住了9年。

    点开视频，热闹的锣鼓唢呐声里，村民们穿着鲜艳的长袍扮演民间故事里的人物跳舞。摇着破折扇的“济公”扶起了坐在椅子上的牧琳爱，老人笑容满面地摇摆着身子，周围的人鼓起了掌。

    “哦，太有趣了。”底下的留言一串又一串，人们感到好奇又新鲜。“看来你姥姥在中国很受欢迎。”

    “为什么会给她这么多奖？”

    莎拉还带来了十年前拍的一组照片。那是她去看望刚在阳谷县刘庙村安居的姥姥时拍的，照片里，村里小学的孩子们用力地鼓掌欢迎，还送上了鲜花。当时的热烈场面令莎拉感到吃惊。

    如今刘庙村的小学门口挂着两块校牌，一块是“育才小学”，另一块是“中美友谊小学”，正是为了纪念曾给刘庙村小学捐了3万美元购买电脑，义务教孩子们英语的牧琳爱的善举。

    牧琳爱从不去记一共捐了多少钱，“我并没有多少钱，只是尽我所能去帮助别人。”

    但是，像雪片一样飞来的市级、省级甚至全国级别的慈善奖项出乎牧琳爱的预料，也让莎拉吃惊。“我知道Eunice一直都在中国做慈善，但她做的难道不是正常的慈善吗？为什么政府给她这么多奖？能告诉我其他入围的都是怎样的人吗？”

    在美国，个人往往参与到教会和各种社会组织机构中去推行慈善。牧琳爱在美国时，就和当社会工作者的丈夫一起做慈善，向政府建议帮助当地养鸡的农民提高养殖技术，并为遭到种族歧视的黑人们争取平等的权利。这对夫妇在当地赢得了声望，而牧琳爱在中国所做的一切，延续的是她持之以恒的慈善观。

    莎拉觉得，牧琳爱在中国做慈善和在美国做还是不同的。

    汇率放大了美元在中国起的作用，而中国的农村也有更多可帮助的空间，“这也许是她在美国和在中国做慈善的不同？”莎拉并不完全确定。

    “你觉得姥姥有点疯狂吗？”

    这段时间，一头银发的牧琳爱常常坐在沙发上，对外孙女讲当年她还是个小女孩时，在中国生活的故事：聊城和秦皇岛的乡野风光，她亲眼见到的因杀死船长被德国警察逮捕的中国贫民海盗，红十字会为了运输粮食修的土路，她回到美国后被当地孩子嘲笑的梳着中国式两条大辫子的发型……

    这段魂牵梦萦的中国童年回忆，听上去就像一段隔着太平洋的“美丽的乡愁”。

    “我知道她在中国想做什么，因为我了解她的个性。我只是不知道，在中国人眼里，他们会觉得这个老太太的举动不可思议吗？你不觉得，82岁，离开家乡，离开亲人，卖掉一切搬到一个甚至语言都不通的国家，这一切有点疯狂吗？”莎拉喃喃道。

    在刘庙村，她忍不住问曾与牧琳爱比邻而居多年的李老太太：“你真的喜欢我的姥姥吗？你觉得她做的事情有一点疯狂吗？”

    91岁的李老太太睁圆了眼睛，用土话大声说：“我们是好朋友。我俩性格也近，年龄也近，她喜欢养花，我也喜欢。语言不通，但她有翻译呢！”

    “牧老是好人，好得很，她做了很多好事。我跟牧老那是缘分！”李老太太嘿嘿笑起来，“井里打水水又沉，茶叶树下等善人。善人到了善人家，有酒咱喝酒，没酒咱喝茶。”

    “这是咱当地的俗语，说的是你是好人，我也是好人，咱们认识，就是朋友。”村里人解释道。

    “我并非有意冒犯，我只是想知道，是不是所有中国人都喜欢Eunice，会不会也有一些人觉得‘哦，她不过只是想哗众取宠’？你知道，在美国，无论什么情况，总有一部分人会持反对意见，发出质疑声音的。”莎拉说。

    但牧琳爱并不考虑那么多。“我在乎的是生命的意义、和平和快乐。我希望地球上的人们都懂得给予爱、接受爱。”

    “她最想做的事还没有做成”

    对于莎拉来说，姥姥的“有一点疯狂”还表现在，她有一个很大的“中国梦想”，但梦想与实际之间，她却没有办法很好地结合起来。

    “在中国，她影响最大的人，是她的邻居、村民、翻译这样的周围的人，她给学校买电脑，联系医院给村民做眼睛检查和手术，她送给村民们花种子，这些都是非常动人的琐事，我想，这也是人们那么喜欢她的原因。但对Eunice来说，她最想做的事，是促进中国的新型农业发展、帮助中国的老年人问题和医疗问题，或者推动对中国历史文化的国际研究这样的事。”莎拉说，“她最想做的事情并没有完全做成，真正帮助到别人、非常感人的事情，她自己却不那么在意。就像人们希望读到她写的自传，她不想写，她感兴趣的是像中国的道教和气功、物理量子学、农业高科技和我们美国人称之为‘新世纪’的东西。”

    莎拉曾在国内一本写牧琳爱的书上读到“当地村民都叫牧琳爱‘发明家奶奶’”的句子，她很感兴趣。

    “实际上村里人很少这么叫她，大家都叫她‘美国奶奶’。”村民说，但“发明家奶奶”的说法也不算错，“牧老的确常常自己动手搞一些发明创造。”

    李老太太告诉莎拉，牧琳爱曾想过制造一种烧煤的机器，能让煤充分利用而且更环保，最后并没有实现。“她为大家想了很多东西，我们都劝她不要那么辛苦费心。生活水平嘛，它自己会慢慢上去的。”

    牧琳爱曾购买了一批番茄树种，其中一部分送给村民。她还购买了无籽石榴树苗种在她的大花园里。她相信这些树苗被广泛种植后，能酿成比较昂贵的美味可口的水果酒，成为一种新型的出口产品。

    莎拉说：“但她从美国引进的那些树种最后都死了。”这些类似的事让牧琳爱感到沮丧：她觉得自己犯了很多错误。

    “我想，她并没能很好地把这两块结合起来。虽然这不妨碍她在中国快乐地生活。”莎拉说。

    ◆牧琳爱简介◆

    原名EuniceMoeBrock，美国人。1917年8月出生于中国北戴河。1999年，她卖掉了自己所有家产，只身来到中国，在聊城阳谷县刘庙村安家。

    11年来，牧琳爱在中国推行慈善，帮助村民，为小学和医院捐款。曾被评为“山东慈善大使”、“中华慈善大使”等。2009年7月，牧琳爱获得“中国绿卡”，成为我省首位因“特殊人才”事由获得我国永久居留资格的外国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