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报记者赵松刚于潇潇 文//本报记者孙国祥
随着城镇的迅速发扩大,一间间瓦房拆了,一个个生机勃勃的农家院消失了,祖祖辈辈在“地上”生活的农民被装进了“笼子”,悬上了半空,他们住上了城里人住的楼房……
农村人对拆迁的理解直观又简单:旧瓦房拆了,搬到新楼里去。
搬新楼、住别墅,有水有电有阳台……一家子好几代人美梦里的图景。“城里人的日子”,就是那么好。
村里的旧房一排排地倒了,“上有老、下有小”的汉子忙不迭地拉家带口、搬进新楼房。
如今,很多人都经常站在新楼的阳台前,向西南方张望,那里曾是村子的旧址。他们的视线越过大片的农田,越过还未拆迁的周围村庄,感觉中幸福似乎不是想象的那般完美。
这像是一场美梦,但是来得太快。这“幸福”让人无法心安理得,有些措手不及,而且带着小心翼翼。
搬进楼房之后的幸福总是悬在半空,要小心翼翼地享受。
楼太高,心是在半空悬着
老姐妹们不能常来,对于她们来说,穿过一条几百米的小路,经过小区门卫,走过几栋楼,到达没有一棵树的刘老太“门前”,是一件太复杂的事情。坐在白花花的水泥院子里,聊天似乎都变了味道。
88岁的刘老太独自坐在沙发椅上晒太阳,拐杖支在椅边,对面是一张单人床。住处很小,只有三十平方米,秋
日上午的阳光透过两扇玻璃门,不遗余力地铺满大半个房间。刘老太穿着夹袄,眯着眼,几乎坐成一座面容慈祥的雕像。
整个小区很安静,邻居们有的上班,有的下田,所有的门窗都紧闭着,只有刘老太和她“蜗居”的车库敞着门。
小区一“栏”之隔,隔开了临朐县曾家洼村的秋天。村民高高的墙垛上晒着玉米,院墙外搓好的玉米粒散在水泥地上,农妇用耙子将其摊平,不时有人扛着锄头经过,大声说话,小孩子在路上跑,惹得村里狗吠声一片,秋
风在白杨树间穿梭,干粪的味道扑面而来。
2009年以前,刘老太也曾是这熟悉风景里的一笔。耄耋之年的她耳不聋眼不花,天气晴好的日子里,她会撑着拐杖,拿个小马扎坐到太阳下,和村里的老姐妹聊天,偶尔还能捡拾些秸杆回家生火。
曾家洼村处于临朐县城边缘,距县政府不足6公里,村子周边是临朐县制铝企业的聚集地。工厂多了,土地一天天成了稀罕物。2006年,村里决定起建居民楼,让村民“过上城里人生活”,一边也省出土地来。村里出地皮盖楼房,村民们只需拿建房的材料费和手工钱。但“进城生活”有个前提,村民得和村里签个合同———只要村里用得着,村民原住房可以被无偿拆掉。
极盼住楼房的近二百户村民很快交齐了房款,每平方米700元上下。十栋楼房拔地而起,2009年曾家洼村民开始了他们的“城市生活”。
刘老太的两个儿子都早早地外出打工挣钱,算是村里的“富裕户”。兄弟俩选了三楼和四楼,刘老太在两个儿子家里轮流居住。可住了一个月,刘老太死活坚持搬出来。在她眼里,住楼房“实在是太憋闷了”。
她说,楼房太高,“不接地气”,刘老太觉得自己的心“老是在空中悬着”。
两个儿子无奈把楼下的车库腾了出来,改造成一个小房间,每天送饭,天气不好的时候把母亲接上楼。老姐妹们还是不能常来,对于她们来说,穿过一条几百米的小路,经过小区门卫,走过几栋楼,到达没有一棵树的刘老太“门前”,是一件太复杂的事情。坐在白花花的水泥院子里,聊天似乎都变了味道。
幸福总是“小心翼翼”
种地赚不了什么钱,打工收入不稳定。“什么保险也没有”的贾洪安们不得不精打细算,小心翼翼地维持他们的“城市生活”。
贾洪安66岁,住进楼房对他而言,似乎是一件幸福的事。
“安静多了,也干净多了。”贾洪安这样告诉记者。他住在大儿子家,160平方的大房子,一楼。打开门,地砖很亮,贾洪安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老伴在屋里走来走去,不时整理房间。
贾洪安几乎忘了刚住楼房时,自己的局促和不适。
下地回家“连泥带水”的一身,走过之处都能蒙着一层土。有时候他会直接把地里的家什带进房间,横竖怎么放都不对,只好再拿下楼去;关门声总是很大,抽烟也不方便,想去见老朋友还要打电话“预约”。
贾洪安仍然包着6分地种菜,清晨5点半起床,到菜地里转一圈,拔草、锄地,摘些新鲜蔬菜。六点半左右回家,进楼门之前,先在楼下车库里换上干净衣服,放下工具。吃过早饭,和老伴分别送两个孙子上学,然后再换一遍衣服,到地里干活。
“多的时候一天得换三四遍衣服,谁让咱住楼呢”,贾洪安说,住楼得干净啊。
可是有些事情,贾洪安到现在也没法“习惯”,幸福感里总是多着一份小心翼翼。
“花销大了”,他给记者算着帐。“处处都要钱,每年要交150元管理费。天然气一立方九毛五,倒是不算贵,可是以前住平房,秸杆、树枝一划拉就是一堆,根本不花钱。”
最让贾洪安耿耿于怀的,是住楼后的取暖问题。“以前烧碳,一冬天烧一吨,也就千把元,现在少说也要三四千。”这对于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他来说,几乎是一年的收成。
2009年冬天伊始,小区供暖由村东头的热电厂负责,计量收费,一立方米360元。村民们嫌贵,只有几十户供暖,这大大降低了供暖效率,贾洪安花了近两千元,屋内平均温度只有13度。两个月后,热电厂也“不干了”,小区开始和临朐县城统一供暖,一平方米26元,贾洪安又交了2000元,勉强过冬。
“今年索性不供了,实在冷就用空调吧。”贾洪安和老伴商量道。
种地赚不了什么钱,打工收入不稳定。“什么保险也没有”的贾洪安们不得不精打细算,小心翼翼地维持他们的“城市生活”。房子拆了,根在哪儿呢?
魏家庄的西面,就是曾有过的治浑街村落。岳汉之常想,如果现在走下楼去,拿起很久没用过的那把铁锨,走到自家地头,不知道会是怎样的一种感觉。
岳汉之今年62岁了,治浑街村民。如今住在浞景小区13号楼2单元,房屋面积150个平方。2010年阴历的10月初二,一家人搬进楼房。从此,他每天早上6点左右起床后,会到浞河岸边锻炼身体,然后8点左右回来吃早饭,其余的时间大部分就在家里度过。
岳汉之一家4口,现在还剩下1亩2分地,今年秋天收了玉米后,就没有再种小麦,“等到明年再种点粮食。”岳汉之说,在没有搬进楼房以前,他基本上以种蔬菜为生。每天早上4点多就起床,赶到附近的集市上叫卖,每天的收入在30元左右,“晚上收菜也要忙到晚上9点多,这样第二天卖的菜会更新鲜些。”然而,如今岳汉之的家里,早已没有种菜收菜的家什,只有一把铁锨,还“孤寂”地放在储藏室的角落里。岳汉之回忆,今年春天,似乎老伴用它铲过草。
岳汉之有个老习惯,就是赶大集。以前的治浑街村大集,随着拆迁,如今迁到了2里外的高二路边。搬进楼房的村里人,没有改掉爱热闹的习惯,每逢四九大集上依旧人山人海,而大部分都是治浑街村的。岳汉之更爱热闹,经常去买点新鲜的蔬菜。即使没什么要买的,他也喜欢去玩玩,而不爱呆在家里闲得闷,“以前我就在大集上卖菜的,现在不卖了,但记忆是忘不掉的。”
岳汉之住的那栋楼,透过窗台就可以看到还没有拆迁的魏家庄,一片片新旧不一的瓦房,缓缓升起的炊烟,还有偶尔响起的犬吠声,与这边的安静全然不同。而魏家庄的西面,就是原来的治浑街村落,而现在早已经成了旧梦。岳汉之想,如果现在走下楼去,拿起很久没用过的那把铁锨,走到自家地头,不知道会是怎样的一种感觉。
在未拆迁以前,岳汉之家有一座在村里年代最久远的老房,大概有100多年的历史。那是他的母亲在临终前留给他的遗产,承载着岳汉之的童年、少年和成年记忆。2008年的6月1日,在拆迁的大潮下,岳汉之亲手将老房推倒。这座房子,曾容纳过岳家三代人。岳汉之回忆,那时村里的人都“抢”着拆房子,盼着早点搬上楼房,而他也是带着心疼,推开了老房的第一块砖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