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60年代中期，在我们鲁中农村，是绝无仅有的庄户美餐。当时，刚度过三年自然灾害，上级提出的口号是“瓜菜代粮，吃粗吃饱”。情况也是如此，好年景社员起早摸黑劳累一年，也只能分到一簸箕或半口袋小麦，面粉是家家极为珍贵的稀罕物，只有逢年过节，阖家老幼才难得吃上两个白馍或一顿水饺，社员成年累月就指望地瓜面打发日子。

    地瓜面这东西挺奇妙，就像变戏法似的，乳白的面粉，蒸出的窝头却黑如焦炭、硬似瓦块；摊出的煎饼跟牛皮纸一样难嚼难咽。于是，社员们就在地瓜面吃法上下工夫、动脑筋、找窍门，天长日久地琢磨，于是，精明的庄户人便发明创造了“吃饸饹”。

    饸饹的做法极为简单易行，先用镶有薄铁板的木框做成“搓床”，再在铁板上凿出一排排类似竹筷粗细的圆孔。“搓床”宽约拃数，长达尺数。将搓床悬空搁在锅沿上，锅内的水温达到即开非开的程度，这时，将预先和好的地瓜面团放在搓床上由后往前推压，面团便会从圆孔滑下，变成一根根圆柱形的面条。推压到盛满一锅，便立即把水烧沸，待开两个“滚花”之后，捞出来就可食用。

    要做好饸饹最要紧的是掌握好火候，锅内的水沸腾时，把饸饹压到水中，凉热相激会断成指数长的碎块；水温过低，就会把饸饹泡烂。最佳火候是水似沸非沸，饸饹落锅，立即把水烧开，捞出的饸饹才有弹性，也有韧劲。

    我祖母心灵手巧，在街坊邻居中是操持饭食的“巧把式”。她做的饸饹颜色纯正，呈金黄色，软硬适中，柔润透明，用竹筷一挑，一根饸饹足有二尺多长。颤颤悠悠，筋道十足。那时，我在乡村中学读书，祖母等我放学归家后，才让饸饹落锅。冬天吃热面，祖母先把饸饹盛在碗里，再把预先做好的菠菜、粉条、豆腐丁卤子浇上；热天里吃凉面，祖母便将芝麻盐、蒜泥、醋和成的汁水以及黄瓜丝、香椿末、胡萝卜咸菜末等一并倒上，搅拌均匀即可食用。由于它滑润爽口有咬劲，“哧溜”一口，饸饹便飞速地进口入肚，比起白面面条来虽稍微逊色，但比起吃窝头那滋味强之百倍了。

    那时候，吃饸饹是家家流传、村村盛行的饭食。俺村里还涌现出许多做饸饹的能手，社员们送给她们“饸饹大王”、“饸饹西施”的美称。若是家中来了亲友、宾客，都会做上两锅，对主宾而言，既得心应手，又排场体面。

    日月轮回，往事如烟，近半个世纪过去了。今日，家家户户厨房里的大米白面不断，地瓜面反倒成为讨换不到的稀罕物了。旧时的“搓床”也已经锈迹斑斑，进了乡村“博物馆”了。村民们早已跟旧时的美餐断绝了“交情”。想吃上一顿饸饹，对家庭主炊人来说，可真是难于上青天了。

    近年来，各地的酒楼餐馆精明的厨师们，为迎合中老年顾客的怀旧心理，纷纷改建起“文革餐厅”、“公社饭庄”，随即推出了“薯香饸饹”这道食谱。在上月的一个星期天，我和家人想去饭馆尝个新鲜、消除“馋虫”，待服务员端上饸饹面后，一瞧，色泽不对劲———黄中泛白，地瓜面价钱贵，饭店掺了假；一尝，味道不合口味，饸饹缺少韧劲，仅二三指长，不是煮碎便是泡烂了。

    时过境迁，我依然怀念祖母做的光滑柔韧、晶莹剔透、软硬适中，看起来悦目、吃起来上口的“规矩”饸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