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梅子涵
放风筝是一个让心升起来的游戏。手里的那一根很细的线,可以被那个纸糊的东西带到那么高的天上;那根很细的线,又能把那个“升起”、那个“飘晃”紧紧地扯住,不让它消失在天边,也不让它栽落到地上。那是一个被很细的线牵着的游戏,那也是一个能把很细的线带到天上去的飘荡。这个伟大的升起和飘荡的游戏是哪一个人发明的呢?就凭这一点,他就是一个伟大的游戏人。
可天下的大人都知道这个道理吗?“风筝”既是风筝,其实又是一个象征,它也可能是别的一个什么玩意儿,别的一个令孩子神往的游戏。一个人的童年,是有多少神往、着迷的“风筝”的。它们是一个孩子日子的内容,是他们最正经的工作和孜孜不倦的努力,是他们内心的开花和结果,是他们心情的诗和春日,是他们究竟有没有一个像样的童年的最普通的标志,甚至是他们后来有没有一条幸福路途的开始。总而言之,这些“风筝”,成年人别用恶语去奚落,别去撕碎,别用脚踩,如果你非要愚蠢地那么做,你其实就是一个愚蠢的笨蛋!你看看鲁迅这个故事里的那个哥哥,一副笨蛋脸,可他还觉得自己有见识。我们这些成年人,也都纷纷这么笨蛋似的想过、干过,可是我们那时都觉得有知识,是在执行伟大真理。
我们不要把这故事里的哥哥当成是鲁迅。我们应当把他看成是文学里的一个人物,看成是生活里的无数个人,是鲁迅讲的一个故事和谴责,讲的一个懊恼和无从的弥补。鲁迅说的那感觉太真切和恰当了,你如果虐杀过,那你只要忆起,心会很重地堕去。原来,虐杀过童年的人,到了中年,到了晚年,会有很不幸福的感觉,心会堕呢,所以还是聪明地住手吧!
住手!闭口!所有不懂得风筝乐趣、风筝幸福的大人们。
如果故事里的哥哥正是鲁迅本人,那恰好说明伟大的并不总是英明。愚蠢过,荒唐过,甚至“虐杀”过,可是后来知道了,并且还把“虐杀”的残忍诚恳地交代,渐渐地便能走到人间的高处。伟大和杰出的人的路不会是虚伪的路。
当然,如果没有“虐杀”,那会越发理想。
鲁迅说,天上孩子的风筝和地上的杨柳、山桃,才打成一片春日的温和。撕碎了风筝,当然春日也就荡然了。
一个只有文字的著名故事,被放在了图里;文字里的春日和冬日被颜色染出,文字的心情、表情或是灰暗跃出,或是明媚绽开,阅读的感觉就更加现场了。尤其是孩子,他们清晰“看见”了,看见北方,看见南方,甚至看见鲁迅的那个绍兴,看见肃杀,看见凋零,看见恶狠,看见茫然。我们不要以为面对着文字,真能有那么多的想象力,而图画恰好把我们难以想象的情景画入我们的眼睛,画进了我们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