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马识途

    ◆出版社：陕西师范大学出版总社有限公司

    王子章家里有七八亩田，十几亩地，他还认为不满足，还去向童大老爷租了几亩田来种，这样一年下来，收入能多一些。可是他家里真正算得全劳动力的只有他一个人。妻子生儿育女，做饭洗衣，操持家计，最多算一个半劳动力。一个十四五岁的儿子，顶得一个半劳动力。还有一个小女儿，有十二三岁，除开帮助妈妈做点家务事，还要包两头猪的吃食。

    他近来一反常态，得工夫就匆匆赶到乡场去。不为别的，就是赶到牛屎坝的牛市上去。这一年到年底，王子章把账算下来，收支相抵后，靠汗水挣下来的本分钱和放高利得的横财两项一加，反倒比往年多进了钱。现在隔买一条大牯牛要的钱数，硬是相差不远了。

    这时，童大老爷家的一个跑腿的帮帮匠告诉他，童家二少爷娘子坐月子，要找个丫头服侍她。管吃，一年给五十块。第二天中午，王子章还是把这件事对大妹子说了，大妹子一听，没有马上回答。

    儿子听了却马上反对：“没有一个人想在大院子里当长工，你倒愿意叫大妹去大院子当丫头？”

    出乎一家人的意外，大妹子却表示愿意去。

    童家付了一年的工钱，王子章马上就买了牛牵回了家。

    大牯牛自从到了王子章家，由于王子章侍候得很周到，一直很好，没有害过病。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在秋收后趁雨犁板田的时候，王子章发现，大牯牛虽然还是那么卖力气，却是一直喘个不停，嘴里吐着白泡泡。王子章担心得很，他把牛牵去找牛医生。牛医生说没有啥子病，是累坏了，休息一下就好了。他又把大牯牛牵到场上去，找一个据说是新式的牛医生。这个牛医生检查了大牯牛一阵，对王子章说：“这条牛的肚子里有虫，病重得很。不好办了。”

    这简直像晴天霹雳，震得王子章耳朵嗡嗡直响。

    大牯牛终于连腿都没有伸几下就断了气。王子章真像他家死了什么人似的号啕大哭起来。这时候，大院子里的王老三来了，他说他愿意出点钱，把这一块牛皮剥了。王子章大吼一声：“不干！我埋了它也不得给你们大院子的人。”

    王子章真的就动手在竹林旁挖个坑坑，周围的庄稼汉真的帮助王子章挖，把死牛拖进坑里，用土埋起来了。

    突然听到竹林外边有女娃娃又跑又哭的声音。大家一看，是大妹子。她一跑过来，就倒在爸爸的怀里，叫：“爸爸，爸爸呀。幺少爷，要估倒我，要估倒我……我跑了，我死也不回去了。”

    “啥？幺少爷估倒你？”

    “太欺负我们了，找他龟儿子讲理去！”

    王子章一把把大妹子掀开，站起来不说一句话，跑回家里，操起一把菜刀出来了，大家一下把王子章抱住了，夺下他手里的菜刀，劝他：“去不得，去不得！他们无非是要钱赎，我们大家凑起来，给他送去。”

    “对头，我们凑好钱，今晚上就叫张三爹送去，取人。”

    王子章落泪了，他恐怕是第一次感到一个人拼命奋斗，是多么渺小，多么无力，这么多人，抱成一团，拧成一条心，才算有了靠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