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英琦

    ▲《云横秀岭图》元 高克恭 绢本设色 纵

    182.3厘米横106.7厘米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那年夏天在江南，微雨后，云游于山，山浮于云，别有一番诡谲的诗情，行走在这样的山水里，仿佛心神都被云雾洇得恍惚迷离了。恍惚间想起诗云：“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古代诗人真是把人在山中行藏的神秘性说得淋漓尽致了。

    诗情总是和画意相通的，画家们也早就注意到云山的意境，比如云蒸霞蔚的“米家云山”。可惜的是，米家父子画面上，太多的云气遮蔽下景物难见，就有了藏拙的墨戏诟病。想想也是，一味地云遮雾绕，不见山的真面目，终是有些遗憾的。

    幸好，到了元代，有了高克恭。

    高克恭也是画云山的高手，但是，他的云山已是另外一番景致。他把米家的云用在了巨然的“大山堂堂”上，背景里还有董源温润的“一片江南”，于是，他笔墨氤氲下的山水，有奇崛的山、缭绕的云、潺湲的水、也有石桥横卧，暖村墟烟。

    不同于钱选的超尘逸气，高克恭的画里是有人烟的，那些树影中的茅亭、河岸边的小船，是等待着一个人的到来？坐在心怡的山水间，看云卷云舒，听风生水起，宦海浮游的烦嚣且随一江春水向东流。

    偏偏，这个人还是难以超释的，对岸的山在夕阳下沉寂下来，河水倒映着秋天的影子，画中的那个人呢，刚刚还在茅亭里把酒当歌，转眼间又回到了城里，消失在茫茫人海中了。心中向往着隐逸闲散的自由日子，却又放不下富奢热闹的仕宦生活，也就只好借宣纸笔墨聊以寄情了。

    这个人不就是高克恭？高氏算得上元代画家里的高官，他官至礼部尚书，却痴迷诗书画，陶醉于江南山水。他在诗中自称“平时四海作宦游，高兴最爱江南秋”，由此看来，他也真是醉心于江南山水的，倪瓒也曾经称他“僦居余杭，暇日策杖，携酒壶、诗册，坐钱塘江滨，望越中诸山，冈垅之起伏，云烟之出没，若有得于中也”。

    《云横秀岭图》，画的就是他眼里烟雨迷濛的江南实景。

    用的是全景式构图，上段主峰居中，诸峰拱卫，山间白云缭绕，一派高不可攀的幽邃神秘；中段是起伏的山冈、坡地，有木桥架在溪水之上，一片密林，消失在远处的云雾之中；下段近景是山脚坡石，高树丛林，有茅亭草舍半露在荒坡，显然到了有人烟的地方，顿时有了许多生机，水面也宽阔了不少。

    云依山而生，山借云增色，云是动的，山是静的；动静相宜，主峰更增其高，密林也更显其远；一条溪流，从山中潺湲而下，汇成近处的河面，既有了可闻的流水声，又把画面的中景和近景浑融一体。

    高克恭的山水是温暖的，不像元代许多画家一样冷逸。毕竟，高氏是在50多岁、任职江南以后，才开始画画的，而他画画的目的，也并没有想到会成为影响广远的大家，只是宦海泅游，太累了，想通过画画“世虑冰释”，获得心灵的超脱，借笔墨里的幽远情境补充生活里的凡俗。也许，这种放松的心态，使他可以随心所欲地借鉴诸家所长，形成自己的面貌。从《云横秀岭图》中，我们不难看出，他将董源的画法和米家山融合，并借鉴巨然李成，改变了米家山在造型上的薄弱，而以较复杂的山水内容作强劲的骨力去支撑米家浑厚滋润、清通多变的墨色，以求尽善尽美。可以说，高克恭将米家山从纯粹的文人墨戏，演变为影响深远的具有绘画规格的文人画。

    时人将他与同时代的赵孟頔并列：“近代丹青谁最豪，南有赵魏北有高”，但是，在我看来，两人相去甚远。赵孟頔倡导文人画，以书法入画，对前人技法做减法，渐趋写意、空灵，最终开创的是自己的新面目。而高克恭则显然养尊处优，求精致完美，将前人技法做加法，是一种艺术的“集大成“者。

    无论如何，高克恭的山水是幽深静美的，看这样的画，感觉好像面对山林，清风徐来。在喧嚣浮躁的城市里，写下这些文字，月色如水，心意微澜，万家灯火迷离为淡墨远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