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罗·罗伯逊成了影子,在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我想,润物无声,或许正是他愿意做的。
肖复兴,毕业于中央戏剧学院。曾到北大荒插队6年,当过大中小学的教师10年。著有杂书多种。
那天黄昏,当我乘车穿过普林斯顿老城,忽然看见一个蓝色的街牌,上面写着“保罗·罗伯逊街”的时候,眼睛一亮。第二天的上午,我专门找到这条街。
我对保罗·罗伯逊格外感兴趣,可以说他是迄今为止全世界最好的男低音歌手。50年前,我刚上中学,在邻居的收音机里听到他唱的《老人河》,特别感动。他那低沉浑厚的声音,让人很难忘记,心里便记住了保罗·罗伯逊这个名字。特别是后来知道他对中国的感情,在抗日战争的时候,他专门用中文唱过我们的《义勇军进行曲》,并出版了以这首歌曲的英文名《起来》命名的唱片,对他更是格外的敬重。我曾经在他1956年在卡内基音乐厅演出的现场录音CD里,听到他用纯正中文唱的《茉莉花》,真的非常感动,我没有想到男低音居然可以演绎出这样一朵沉郁中柔情万缕的茉莉花。我知道他出生在普林斯顿一个黑人牧师家庭,这次来美国,恰恰住在普林斯顿附近,很想找到一些有关他的遗存。因此,当我看到“保罗·罗伯逊”这个街名的时候,心里暗想,这条街会不会和他有些关系?说不定就是他出生的地方,以此命名来纪念他,他毕竟给普林斯顿带来了世界性的荣誉。
我的猜测没有错。
“保罗·罗伯逊街”南北走向,在这条街和东西走向的witherspoon相交的十字路口西北角,有一座红色的小楼。我一眼看见门前的台阶旁立着一个黑人的头像,心想肯定是保罗·罗伯逊了,仔细一看,果然是。雕塑的底座上刻有雕塑家的名字爱泼斯坦,是美国著名的雕塑家,这是他1928年的作品,不知是复制品,还是专门从别处移过来的。再看红楼大门的门楣上有“保罗·罗伯逊艺术中心”的字样,仿佛他乡遇故知般,有一种异样的亲切感。
我以为这里是保罗·罗伯逊的故居或他的生平展览纪念馆。但是,走进去,发现我这次的猜测错了。如今,这里是一座供附近居民免费学习艺术的场所,一楼整个大厅和二楼的走廊是他们作品的展览;二楼和地下室有教室及学习制陶和布艺的车间。现在,这里展览的全部都是孩子们的作品。看那些只有五六岁、最大十来岁孩子画的画以及做的布贴、纸人和陶艺,那样的童趣盎然、色彩明丽,感觉像是走在一个童话世界里。
只是,我没有发现这一切和保罗·罗伯逊有什么关系。一直上到二楼,在走廊的拐角处才看见一帧六寸见方的保罗·罗伯逊青铜浮雕,继而看见走廊的一面墙上有几幅黑白老照片,上面有保罗·罗伯逊的身影。继续往里走,隔着办公室的玻璃窗,我还看见了一幅2004年美国发行的一枚保罗·罗伯逊头像纪念邮票放大的大幅画像。所有和保罗·罗伯逊相关的印记,都在这里了。
临出门时,我问了一下服务台的工作人员,这里是哪一年开放的,她告诉我是2008年。我明白,那是保罗·罗伯逊诞辰110周年,又问她:这里叫“保罗·罗伯逊艺术中心”,是在他的故居重建的吗?她递给我一张中心的介绍卡片,指着上面对我说:这上面有说明,罗伯逊的家原来就在街的对面。说完,她又指指窗外。窗外,对面的街上是一片空地,脚手架已经起来了,那里正在盖高档的公寓楼,150万美元起价。
走出来,望望街对面,望望这座红楼,望望楼前保罗·罗伯逊的雕像,愣了愣神儿,保罗·罗伯逊就是在这里出生,在这里读的小学,在这里附近不远的萨默尔读的中学,在这里显示了他独一无二的歌喉。心里在琢磨,或许这也是对保罗·罗伯逊最好的一种纪念方式?
在我们这里,愿意将过去的老房子辟为名人故居,这是一种传统的方式;如果老房子不在了,一切便容易只成为回忆或历史册页上的一则说明。在这里,普林斯顿却别开蹊径建成了一座“保罗·罗伯逊艺术中心”,让故居的作用进一步延伸,让历史走进现实,让人们对保罗·罗伯逊的怀念,不仅仅流于千篇一律的观光凭吊的单一形式,而是能够发挥他的影响力,对现代人有实际和实在的艺术陶冶和帮助。
虽然,这座艺术中心的主角已经让位给了现在住在这附近的人们,保罗·罗伯逊成了影子,在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我想,润物无声,或许正是他愿意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