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18日上午9时许，云南省泸西县发生一起爆炸枪击案，煤老板郑春云带人找另一煤老板王建福协调纠纷，受到伏击后，9死48伤。

    ●泸西县副县长、公安局局长吕庆伟认为，这是两名煤老板的个人原因导致此案。

    ●记者调查发现，枪击案背后浮现出的是一个更为复杂的灰色江湖。

    冲突中爆发枪战

    在这个政府官员和江湖势力关系错综复杂的社会环境中，枪击案发生在所难免。

    11月18日，云南省泸西县，刘朴生看见郑春云叼着烟走进王建福的小松地煤矿。随行的五六十人，空着手，大多叼着烟，尾随其后。

    3分钟后，刘朴生听到一声巨响，漫天的水泥灰将郑春云和小弟们笼罩住。

    先跑出去的3个人返回来救人，他们准备弯腰扶起伤者。此时，耳朵被震聋的刘朴生发现，3人悄然倒下。

    第二拨救援的人赶去，再次有人倒下。

    刘朴生隐约听到有人在喊，“有人打枪”。

    这场恩怨的主角，分别叫郑春云和王建福。两人都是云南泸西县的煤老板。王建福经营的是小松地煤矿，郑春云则经营跃进煤矿。

    11月16日和17日晚上，郑春云都在斗牛。泸西有斗牛的传统，过去逢年过节就会斗牛。现在，泸西过半的煤老板都自己专门养牛斗。

    郑春云养了四五十头牛，其中贵的一头牛价值近20万。

    就在11月17日晚的斗牛现场，郑春云邀刘朴生第二天一起去小松地煤矿。刘朴生是一个煤炭批发商，常年在跃进煤矿买煤。

    11月18日上午，到了小松地煤矿停下车，刘朴生才注意到，一共有七八辆车跟来了，除了郑春云的宝马，还有一辆奔驰和几辆面包车。车上陆续下来四五十人，都空着手，郑春云走向小松地煤矿2号井。

    事后，郑春云的手下尚红波对人说，去小松地煤矿的时候，他提着四五条烟，“我们是去谈事情的，准备给对方的工人们发发烟。”

    11月19日，当地政府通报称，郑春云当时带着80多人，携带管制刀具和钢管。

    泸西县公安局局长吕庆伟称，“我们是有证据的，在现场确实发现了管制刀具和钢管”。

    结果郑春云他们遇到了埋

    伏。

    逃到公安厅报警

    爆炸后，郑春云被气流扑倒，烟雾未散尽就跑回了停车场。刘朴生看到他全身都是水泥灰，灰头土脸。

    11月23日，泸西官方通报，该案系事先预埋民用炸药，人为引爆致人死亡，同时发生枪击并致人死亡。

    郑春云还是上了刘朴生的车。没受伤的带着伤者，也上了面包车，并先行撤退。

    从煤矿返回县城的路上，郑春云不断拨打同样在现场中埋伏的马俊伟的电话，他叹了口气说，“马俊伟说他还在山上，快死了。”

    在县医院只呆了几分钟，郑春云向刘朴生提出去昆明。

    “郑春云说，担心王建福的杀手跟上来，决定去公安厅寻求保护并报警。”刘朴生在郑春云的要求下将车直接开到了云南省公安厅。

    刘朴生事后得知，泸西县公安局的警员已经先他们赶到省公安厅，当日将郑春云带回泸西。刘朴生自己驾车，返回泸西县城。

    盗采煤矿结怨

    11月19日泸西县官方发布的消息称，案件系王建福与郑春云因煤矿资源纠纷引发，两人作为主要涉嫌组织者被警方控制。

    原跃进煤矿经营者李世国说，郑春云去找王建福，是因为王盗采了郑的煤。

    李世国原是跃进煤矿的经营者，后因急需资金还债，将煤矿转给了郑春云。

    10月16日，李世国陪同郑

    春云去“踩界”，看了跃进煤矿2号井与其他井的界限，并到了毗邻的小松地煤矿。

    李世国发现，王建福的井口直插跃进煤矿2号井的采区中心，越界采煤十分明显。当天，郑春云到县国土局口头反映了此事。

    10月25日，郑春云派两名手下向县政府、县国土局和县煤炭局分别递交了王建福越界超采书面报告。

    当日，郑春云接到县国土局通知，双方负责人和技术人员准备到小松地井下实地勘测。李世国说，10月26日晚王建福将小松地煤矿越界巷道炸毁，“这是破坏现场毁灭证据”。

    10月27日，双方下井实测，确定超采，但因巷道被炸，技术人员无法到达采煤的工作面，超采量无法确认。双方返回地面，对比图纸后确认超采660米。

    泸西县国土局副局长张志勇说，其当时要求王建福越界部分必须无条件退回，并于20天内修复炸毁的巷道。

    李世国称，协商后王建福并没有按照要求修复被炸毁的巷道，而是继续越界盗采。

    张志勇证实，11月15日，郑春云等人再次向国土局汇报，经该局局长张永健批准，该局执法大队立案处理。

    李世国认为，郑春云是对国土部门的处理失去了信心，才决定11月18日带人去小松地煤矿“看看”。

    煤老板的打打杀杀

    王建福与郑春云一起出事，震动了泸西煤炭业。

    “他们两个都很霸道，都养着小弟，有钱有势。可以说，都不是什么好人。”11月26日，一名煤矿老板说，不少煤矿老板会雇当地的年轻人当保镖。

    “郑春云和王建福都有枪。”有当地煤老板称，王建福曾公开掏枪吓唬他人。

    王建福，39岁，泸西县旧城镇督布府村人。家中五兄弟，他是最小的一个，人称“小老五”。王初中没读完就辍学，开过车、卖过焦炭。

    多名当地煤老板向记者描述，王建福得罪了不少人，连上厕所都有几个保镖跟着，怕有埋伏。煤矿生意中难免有纠纷惹上仇家，雇保镖在泸西很常见。王建福不仅开煤矿，还放高利贷。

    郑春云，比王建福小1岁，小学只读了三年，十几岁就离家打工。

    李世国介绍，郑春云曾经“因为年轻走过弯路”。郑春云曾嗜好赌博，2006年因在其自己经营的虎城宾馆聚赌而被判刑。

    据当年警方披露的信息，郑春云曾非法在泸西县各地经营过地下赌场，以抽“水钱”牟利。爆炸案发生时，郑春云刚过缓刑期。

    “煤炭老板之间的打打杀杀，每年都有，但以前没死过这么多人，没闹这么大。”当地一名在煤炭管理部门工作近30年的基层官员称。

    高利贷，公开的秘密

    高利贷，在泸西煤炭业并不是什么秘密，作为原跃进煤矿2号井的主人，李世国毫不隐讳，“我就是高利贷的受害者”。

    2007年，李世国以举债的方式花8000万买下2号井，“当时没付现金，承诺给利息，每个月还320万，40个月还清。”

    李世国称，其实这就是高利贷。

    2008年5月29日，李世国的矿内发生瓦斯爆炸。为事故善后，李世国一次借了3000万的高利贷。随后是金融风暴，煤价大跌，李世国又患上尿毒症，煤矿经营惨淡。截至今年10月，他的债主多达71人，负债2.6亿，大多是高利贷。

    10月15日，李世国召集包括郑春云在内的71个债主开

    会，提出转让煤矿。郑春云曾借给他1500万，还为他担保了一笔6000万的高利贷。

    会上，郑春云为报答李世国昔日对他的帮助，提出“谁买这个矿，我的账少要1000万”。

    尽管如此，另外70个债主都不愿意买，郑春云最终决定买下煤矿并承担债务。

    11月25日，泸西一名王姓煤老板因欠下太多高利贷被法院宣布破产。李世国说，2007年，当地一名曾姓煤老板，欠下巨额高利贷，大年三十死在煤矿的工棚里。

    “这都是民间的事情，政府没法管，而且借高利贷写欠条并不会写利息。”李世国说。

    泸西县银行系统及银监办人士向媒体透露：泸西县的煤炭老板绝大多数的资金都来自民间借贷，每年借贷额在3亿元左右。

    官商之间关系亲密

    案发后，有死者家属质疑国土部门不作为导致这一恶性案件发生。

    泸西县国土局局长张永健称，从最初接到郑春云关于小松地煤矿越界开采的口头举报起，该局就着手调查、调解两方的矛盾，并对此事立了案，不存在不作为的问题。

    当地一名要求匿名的煤炭老板称，郑春云之所以不信任县国土局的调解，可能是介意县国土局局长张永健与王建福的亲戚关系。

    “张永健，是王建福亲大嫂的弟弟，这个关系很亲。”11月27日晚李世国说。

    28日，泸西县国土局副局长张志勇证实，张永健与王建福确实是这一亲戚关系。

    李世国介绍，王建福越界超采660米，至少需要两年时间，这两年里如果国土局按照规定下井调查，肯定能发现。

    李世国认为，国土局可能没按规定到小松地煤矿按期检查，或者是检查发现了超采没有管，这里面存在包庇行为。

    张志勇解释，双方都没举报，国土局没法知道是否超采。平时国土局巡查，都是看地图，而地图上看不出是否超采。

    让李世国怀疑的还有泸西县煤炭局，“镇煤管所的干部好几次跟我说，王建福让他去哪里检查他才能去哪里检查，不让去的地方就不能去。”

    11月28日，小松地煤矿所在的泸西县一名乡镇煤管所负责人证实了李世国的说法。

    “他们太有势力，我们怕。我们这里有个人，因为觉得这个工作太危险不干了。”上述人士说。

    与煤老板有各种关系的，不仅仅是国土局和煤炭局，还有公安局。

    “公安局就有人喊王建福五哥。”当地一名煤老板介绍。

    李世国则介绍，有人曾在王建福家里见过县公安局局长吕庆伟等人，在王家打牌，县公安局的政委段永林跟王建福是干亲家。当地警方有关人士表示，一起吃饭很正常，在一起坐坐也很正常，不愿对此给予详细的回应。

    李世国则承认，自己与公安局长们关系也不错，不少人跟他称兄道弟。“经常跟这些人一起吃个饭，很正常。”李世国说自己每次有事去公安局都不找普通民警，而是直接找局长们。

    吕庆伟认为，此次案件之所以发生，完全是两名煤老板的个人原因，“他们不能理性依法解决纠纷，你也不让步我也不让步”。

    吕庆伟说，泸西的治安总体很好，此次发生的爆炸枪击案是其上任一年多第一次发生枪案。

    11月23日，泸西官方通报，警方已经刑拘21名嫌疑人。吕庆伟称，目前案件侦破进展很顺利，正在进一步追抓其他涉案嫌疑人。

    本版稿件据《新京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