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欣

    伯父走了。他是我在这个城市里为数不多的亲人之一，我要理所当然地送他最后一程。

    伯父是早上七点走的，等我急匆匆地从单位赶过去时已是两个小时之后。伯父安详地躺在他的床上，微闭双眼，嘴唇半合。屋里只有我和伯父两个人，我静静地端详着他，他慈祥的面容一如昨日，那一瞬间，我以为他只不过睡着了。在记忆里，伯父是个觉少的人，无论春秋还是冬夏，他都在凌晨五点起床。可是现在，他那样安静地躺着，没有一丝气息。在片刻的愣怔之后，我终于明白过来，我的伯父，这是他在人世间最后存在的状态了。从此之后，他将与我们天上人间，永不相见。泪水终于汹涌而出，为这一世纠缠不尽的亲情。

    殡葬车在我熟悉的道路上渐行渐远，前方的路愈来愈宽，可我已不知道它们的名字。窗外绿草茵茵，一两片枯黄的落叶偶尔划着弧形飘落在大地上，无言亦无奈。我们和伯父同乘一辆车，只是此时的伯父已躺在一口裱糊得小巧精致的棺里。堂姐在我身边恸哭不止，她手抚小棺，泪眼紧闭，头发散乱，梦呓般地呼唤着她的父亲。这种骨肉分离的痛是语言无法诠释的，我只是搂紧了她，无法劝也不能劝，就让她的泪水来祭奠她父亲最后的存在吧！从此，她再得不到父亲的淳淳教导，再无法对父亲表达孝道。生与死，那样真实冰冷地存在于我们和伯父之间。曾经，以为死亡是一件可怕的事情，于是便心怀恐惧和忌讳。而现在，只有悲痛和对人生的顿悟。

    终于，车子驶进那个终结最后生命状态的地方。工人们利索地抬起小棺向炉室走去。于他们，这只是一份份内的活儿而已。一个穿着颓废的不知是不是工作人员的男人，甚至笑眯眯地吹起了口哨。我厌恶地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心里忽然升起一个荒唐的念头：若是他死了，有个人在他身边吹着欢快的口哨，他会作何感想呢？

    小棺进炉前，被人打开了，说再见最后一面吧。堂姐扑到棺上，凄然无力地做着最后的挽留。之后，小棺被合起，放到炉前的轨道上，缓缓地，缓缓地滑向炉子的深处。那里，是熊熊的烈焰，是今生来世的隔离线。我再次恍惚起来，任耳边泣声连连，任眼前朦胧一片，已不知身在何方。我忽然羡慕起堂姐来，在她父亲最后存在的过程中，她一直守侯在他的身边，用泪水陪他走完最后的行程。这其实是一段完美的人生旅途：潮落又潮生，今古长如此。

    回程时，小棺变成了更加小巧玲珑的骨灰盒。堂姐戚然，但不再恸哭，想必她的眼泪已经流干了吧！窗外的天气有些阴沉，来来往往的人们或行色匆匆或谈笑风生，一闪而过的树木依然枝繁叶茂，今年晚秋凌厉的风还没侵蚀到它们，于是它们依然昂扬地伸展着、绿着。一个生命从娩出到结束，或短暂或漫长，皆不随人意不能预料。善待自己感恩他人，即使命如灯灭，只要生者无愧无憾，去者无怨无挂，也算一生圆满，不枉世间这一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