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报记者 张焜 片/本报记者孙国祥

    如果，能早拿到那30万元，或许，妻子能多维持一段时间的生命。半年的时间里，张志文像失了魂一样，无所适从。从2008年7月开始，到2010年3月，在长达21个月的时间里，他都在为妻子曹沛香的工伤而奔波。

    如今，工伤赔偿拿到手中，打了5折。妻子却未能维续生命，离开了正在上初三的儿子和他。在他和代理律师李金元的心里，工伤索赔，带来的却不是慰藉，而是煎熬。

    面对现实选择逃避

    钱拿到了，但没能挽救曹沛香的生命。还差3天满31个月，曹沛香从事故发生之日起，一直坚持到2010年11月17日，不幸离开人世。

    拿到30万的“半价赔偿”，曹沛香用上了好药，有了正规的护理。一切，似乎已经走上了正规。张志文正在想着，等妻子的情况好转了，就带着儿子到高密市里去转转，买几件好衣服，鼓励他好好学习。一些朋友来向他推销保健品，他也买了。反正，只要对妻子有用的，他就舍得花钱。这些钱，本来就是妻子应得的。

    可是，他最终没能挽救回妻子的生命。或许，是两年来的起起伏伏，突然一切都结束了，让他无法接受。张志文安排儿子换了个学校，准备重修初三。他总跟朋友们说，要出门。去济南、青岛，去潍坊、东营，就是不愿，待在家中。

    妻子去世，一切都像“白费”了，煎

    熬了两年讨回的钱，还有什么用？相处两年，张志文的律师李金元，明白他的心思。张志文不愿意再回忆那一段变得“无用”的过去。不过，李金元还是要劝他，为了孩子，要赶紧适应，赶紧继续工作。

    而李金元自己，却不愿继续替人打工伤官司了。他摸了摸当年为谈判而变得沙哑刺痛的嗓子，拍了拍几乎每月都能出现在高密街头的那辆旧捷达，叹了口气。面对那些不愿意痛痛快快承担责任的企业，李金元总能想到，那些受伤工人痛苦的维权路，这让他自己，也承受着巨大的煎熬。

    不愿提交的工伤申请

    张志文不太愿意回家，一回到家中，思绪就会回到2年前。

    2008年4月20日晚上8点多钟，听闻妻子曹沛香从车上摔下的消息，张志文匆匆赶到高密市人民医院。

    病床上的曹沛香，还在不停地抽搐，对于张志文的呼唤，并没有太大反应。草草签了手术协议，曹沛香就被推进了手术室。张志文已经记不清那次手术的时间有多长了。他只记得，被雨淋透的自己，坐在手术室外椅子上，脑子持续空白了很长很长时间。

    同事说，曹沛香站在三轮车后斗上，不知怎么回事，就掉了下来。

    张志文并没有在意，妻子是怎么摔倒的，而是在意，妻子是否能够醒过来。等了两个多月，病床上的曹沛香虽然醒了，却全身无法动弹。医生让他接受事实，他的妻子已经是植物人，可能终身生活不能自理。

    “我该怎么办？”张志文想到的是，正在上初一的儿子，和年迈多病的母亲。曹沛香需要有人寸步不离地照顾，自己还怎么出去赚钱？以前夫妻两人在青岛卖菜赚来的积蓄，能维持几个月的开销？亲友们都是老实的乡里人，根本拿不出多少钱，更无法帮他出主意。这时，他想到了同学李金元，听说李金元已经是一名律师了，说不定会有办法。

    “申请工伤吧，要不哪里有钱给沛香治病？”李金元心里有些打鼓。其实打心眼里，他不想申请工伤认定。虽然以前对这种案件接触得不多，但律师界传有“一人工伤全家皆伤”的话。曹沛香没有入保险，如果企业不愿意掏钱，这工伤认定就是一种煎熬。但看到同学苍白无力的面容，李金元咬了咬牙，跟张志文说，没问题，单位必须担这个责任。

    “站不稳”的认定结果

    李金元的身边现在还有那第一份工伤认定书，看着这份认定书，他突然觉得能切身体会到张志文当年即将崩溃的精神状态。一次又一次地期待，一次又一次地失望，几次大起大落，谁的神经能不“破损”？

    2008年7月3日，张志文填写

    了一份工伤认定申请书，交给了高密市劳动和社会保障局。由于李金元的帮助，一切证据都准备得十分充分，1个多月后，工伤认定书顺利地交到了他的手中。

    “我们是不是能拿到赔偿了？”张志文欣喜若狂。等待的一个多月里，曹沛香丝毫没有好转，张志文也放弃了工作。他把妻子从医院接出来，基本停止了药物治疗。要不是李金元给他算了笔账，工伤赔偿能得到近60万元钱，他根本不敢出门向亲友借钱。因为他还不了。

    “可能快了吧。”李金元担心。但他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曹沛香的工作单位得知认定结果后，随即提出了行政复议。就这样，又等了2个多月。行政复议结果还是工伤。

    李金元着急，好不容易拿到了证据，认定出了工伤，可下面的路更难熬。他一点办法也没有，一切都得按照程序来办。如他所想，11月25日，曹沛香的单位将高密市劳动和社会保障局告上了法院，要求撤销工伤认定书。

    “工伤认定到底有什么用？”那个时候的李金元也经常喃喃自语，自己奔波了大半年，书面认定出了两份了，可结果仍然可以被推翻。

    他跑到曹沛香的单位，想问问对方是怎么想的，一个工人的家庭已经如此窘迫，还要打什么官司？为什么不积极地出面解决此事？可对方一句话，就把他一腔的怒火硬生生地按在心里。“我们有权利用法律维护自身权益。”

    法律是公平的，对谁都一样。同一时间里，无论是窘迫的弱者，还是富裕的强者。工伤认定索赔，这一法律程序，就这样被利用，公平地让一方受着煎熬。

    被迫放弃的满额索赔

    又要过春节了。张志文记得，就在2009年的春节过后，法院给了他，一个“公道的说法”。

    判决书驳回曹沛香单位起诉。张志文高兴不起来，他问过李金元，法院判决后，是不是一切都有结果了？李金元根本没有回答，就是一个劲地摇头。

    2009年的春节，妻子却连一个饺子都吃不了了。张志文有些丧气了，距离妻子出事快一年了，哪里是个头啊？李金元又去找曹沛香的单位。拿着法院的判决书，他应该十分硬气才是，可这时候他却在考虑是不是和颜悦色一点。如果一不小心惹怒了对方，继续耗下去，张志文一家的苦日子，真不知道该怎么继续。

    这样又想硬气又得低声下气地询问，得到的答复是，看看再说吧。看看再说，就是继续上诉。曹沛香的单位要求潍坊中院撤销高密法院的判决，这一纸上诉状，又让张志文等了2个多月。

    判决书都下来了，还是没有钱，看来张志文是还不上钱了。就在上诉期内，一些曾经资助过张志文的朋友已经坚持不住，开始打起了退堂鼓，不再接济他们一家，有的甚至开始上门要钱。

    一年多没有工作的张志文，一分钱都恨不得掰开两半花，哪里还有能力还钱？孩子一个学期快结束了，下学期的学费怎么办？

    “咱别打了吧，跟他们说说，多少给一点就行。”张志文开始考虑，先拿到钱把债还上，以后的事情再说。可当李金元问，那孩子以后怎么办？他低下头，无话可说。

    2009年5月初，潍坊中院维持原判。“咱不打官司了吧？”张志文又一次提出，他实在受不了了，妻子还是老样子，债主不时上门要钱。而官司却是接连不断，“一点作用都不起”。

    李金元这次没有反驳他，工伤赔偿的事已经板上钉钉，曹沛香单位只得松口，现在就是赔偿数额的问题了。如果再为全额赔偿继续打官司，可能还需要两年。没有良好的治疗条件，曹沛香的情况越来越不好，不如多留一点在一起的时间给他们一家人。

    令人崩溃的讨价还价

    李金元觉得，从2009年5月份开始到2010年4月份，他就像一直在菜市场转悠，不停地在为一件商品讨价还价。

    拿着终审判决书，李金元几乎没有停留，就赶到曹沛香的单位，想探一探对方的口气。几次追问后，才套回一个答案：让曹沛香享受职工待遇，直到退休或死亡。

    “行！行！”张志文一看有待遇了，说明以后每个月有了固定收入。这样，或许可以雇个临时工在他出门的时候照看一下曹沛香，上初三的儿子可以安安心心地准备中考了。但李金元没有同意。

    张志文有点不愿意这位老同学了，等了这么长时间，终于要有结果了，为什么还不同意？

    “一个企业，今天说有，明天就不存在了，到时候怎么办？”李金元有自己的打算，曹沛香的身体状况并不乐观，单位每个月固定给的钱不一定能够开销。而一年来的折腾，张志文一家几乎一贫如洗。再往不好处想一点，如果曹沛香不幸去世了，这一家人以后可怎么办？

    充耳不闻张志文的埋怨，李金元坚决地否定了对方提出的条件，要求一定要一次性赔偿。

    李金元在谈判中期，将60万元赔款降到了口中所说的“30多万元”，对方似乎有要同意的样子。可张志文在这时突然不同意了，一口咬定要120万元。

    张志文发了疯似的坚持要这笔钱，似乎把一年多来憋在心中的苦闷全部倾泻到了“狮子大张口”上。

    李金元吓坏了，并不是因为精神崩溃的张志文。而是害怕张志文的坚持，会导致谈判泡汤，索赔之路再添上几个官司和漫长的等待。

    照李金元的话说，他是“硬生生地压住了张志文”，才谈妥了30万元赔偿数额的。2010年4月份，这笔钱终于进入了张家的银行账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