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凡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想再去东风电影院看一场电影。散场后,拉着爷爷的手,穿过电影院后面一排小棚林立的巷子,跑步上楼。门吱嘎一声开了,烤地瓜的浓郁香甜扑鼻而来,笑得一脸皱的奶奶探出身来说,“今天又演的什么片啊?”
没有血缘的爷爷奶奶
得知奶奶离世的消息是今年10月下旬,我正出差在海阳。求学、工作离烟八年,在那个相对而言离家最近的地方,那一刻,家的感觉却遥远而飘渺。心一下子揪紧了,想到5个月前刚刚离世的爷爷,又隐约有一丝安慰。年过九旬的奶奶和爷爷重新团聚了,在另一个世界,继续他们朴素而美好的生活。
爷爷和奶奶与我没有任何血缘关系。我习惯了用他们孙子的名字来称呼他们,庆国爷爷,庆国奶奶。这样不礼貌的称呼,一叫就是二十多年。我的亲奶奶爷爷姥姥姥爷早年去世,对四老的印象已不甚清晰。在我刚出世不久,我家曾和两位老人是不长时间的邻居,没想到从此这“祖孙”缘分就一发不可收。
庆国爷爷和奶奶在老东风电影院后身的家,成了我童年时期最常去的地方之一,“感冒”或碰到放假,不用去幼儿园学校时,就能泡上一整天。
至今我还清楚地记得那两间大屋的样子。北屋墙上的相框里是爷爷奶奶的黑白照片,家具也是通体深褐色,裹着小脚的庆国奶奶终日盘腿坐在土炕上望着窗外风景,炕头比五六岁年纪的我还要高。南屋是他们孙子庆国哥哥的房间,浅咖色的家具都是爷爷亲手打制的,大衣柜上的三维立体感花纹也是当年时兴的样式。南屋的阳台则是幼年时我的最爱之处,有奶奶种的五颜六色说不上名的小花,还有爷爷作画用的颜料、干木匠活用的尺、锯……以及,一堆旧树皮、树叶等常人看起来没用的破烂。
而庆国爷爷却对这些破烂像宝贝一样珍爱,用一双巧手赋予它们以新生。一张白色的硬板画纸上,奇形怪状的树皮被他修剪、着色再粘贴,可以变成云雾中若隐若现的山峰,或是一片海浪奔涌而上的礁石,再加上妙笔勾勒的人、树、花、鸟,就是一副栩栩如生的立体山水画。因为擅长书画,爷爷还经常被东风电影院找去,给新上映的影片海报画插图、写影讯。甘当爷爷跟屁虫的我,也成了电影院的常客,记不清在电影院里度过了多少“感冒休息”的日子。
怀念永难磨灭
爷爷爱好广泛,60多岁时还曾参加运动会,和小伙子一起跑马拉松,赢回奖牌、奖杯无数。与爷爷喜爱往外跑的脾性相反,因为一身病,庆国奶奶终日不出家门,大热天也要穿着厚衣服。虽身体欠佳,但奶奶极爱干净,把两间屋收拾的井井有条。阳台上的花花草草是奶奶的最爱。学着姐姐们的样子,年幼的我,也会偶尔偷偷掐下一朵鲜艳的小花,把花瓣碾碎在指甲上,忽然听到背后奶奶踏着棉鞋的声音响起,就一溜烟跑到桌前翻开小人书……“吃饭时嘴里的声音不要太响,只动自己跟前的菜……”奶奶虽不识字,但她教给年幼的我很多最朴素的道理。
北屋的墙上,还挂着一张庆国爷爷47岁时的自画像:偏分头、中山装,五官端正精致,是个标准的帅哥。随着年龄的增长,我读懂了画上爷爷的名字:赵佐四。随着认识的字越来越多,我却无奈地发现,去爷爷奶奶家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当多年以后,我已经成为一名记者,趁着过年的功夫去看望两位老人时,年近九旬的爷爷早已没有精力外出了。戴着助听器的他反复问我的工作,奶奶则依旧语调缓缓地说,“记者,整天在外跑,张家长李家短,很辛苦吧。”我喉头发紧,说不出话来。欣慰的是,奶奶和爷爷抱上了重孙,四世同堂其乐融融。
十月见面不想成永别
今年5月,在他最喜欢的季节里,93岁的庆国爷爷无疾而终。身在济南的我,没有来得及见爷爷最后一面。10月份回到烟台,我决定无论如何要去看看奶奶。
还是那个铺着素色床单的土炕,奶奶躺在炕上,我轻轻抬腿坐在炕沿。我拉起奶奶颤抖的手,俯在她耳边说,“奶奶,这次我要在烟台多呆一段时间,可以常来看你了。”“好啊……好啊……”奶奶轻轻蠕动嘴唇,什么话也没多说。我看到她深陷的眼窝中眸子亮了,继而有泪光在闪烁。像极了幼年时我每次离开奶奶家,在巷子转角时回望,总能发现阳台上奶奶望向我的那份不舍。没想到,这竟是我和庆国奶奶的最后一面。
今年冬天雪下的特别晚。当大片大片的雪花飘起来时,我想,热爱生活的奶奶和爷爷在天上一定看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