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英琦

    秋天的对岸是什么？ 秋天的对岸不是冬，不必临岸嗟叹，为逝水东流而发愁。 秋天的对岸，有偃伏的树林，在山脚下蓊郁依然；有熟透的果实，在风中招摇有致；有连绵的山峦，云无心出岫——— 这是周末的傍晚时分，笔者看着盛懋的《秋江待渡图》，随手记下的句子。 和元代许多画家的画一样，盛懋的画，是可以读成散文诗的。元代的山水画，是一些情趣独具的文人抒写性灵的载体，有的格调高古，表现出尘脱俗的隐居生活，比如元初的钱选，以及后来“元四家”里的黄公望、吴镇、倪瓒；有的则是清淡雅逸、抒发淡泊超然的情怀，主要是一些居庙堂之高、怀林泉之志的文人士大夫调养情志、神游泉壑的创作。他们的画作，借山水之美抒写心境之幽，注重意境，讲究笔墨，或悠远或静谧，却不似隐逸画家的荒寒孤寂，有着具体可感的人间温煦。 盛懋的画，属于后者。 盛懋，元代画家，字子昭，嘉兴(今属浙江)人。其父盛洪善画人物、花鸟、山水，盛懋承袭父业，以精湛的技艺称誉当世，和吴镇的墨竹、岳彦高的草书、章文茂的笔，共被誉为“武塘四绝”。其山水画多作丛山密林，表现四时朝暮的江山胜景，也有的作品描写清溪洲渚中渔夫、隐逸的生活环境。画法出自董源、巨然，同时也以工笔见长。主要画风特点是结构严整，笔墨清润，在浓郁浑厚的气韵中具有潇洒隽永的格调 盛懋当年住嘉兴魏塘镇，与后来成为“元四家”之一的隐逸画家吴镇比邻而居，而他出名要比吴镇早得多，作品也更受欢迎。当时，盛家每天门庭若市，聚集了四面八方慕名而来的求画者，而吴镇却是门可罗雀，甚至惹得妻子儿女嘲笑。 如此盛况，与盛懋画面上呈现的那种静美闲雅的意趣是密不可分的。看看这幅《秋江待渡图》，是元人山水画中常用的“一江两岸式”布局：近景是一丛秋树杂生在山坡，高低参差，繁茂蓊郁；中间是一片茫茫河面，景致豁然开朗起来；远处是起伏的山峦，重重叠叠，迤逦延绵。远山近水，浑然一体，呈现一种寥廓清旷的境界，是秋江独有的情趣。 注意画面上的那艘小船，还有江岸上待渡的人，他们，才是画面的主题。一士一仆隐在山坡后，很不起眼的样子，他们静静地坐着，似乎正陶醉于江上的秋色之美。远处，一条小船横在江面，也不急于划破秋江的静谧，一副随波逐流的样子。 秋江澄静，远山绰约，加上无系的小船和江边待渡的人，多么悠远雅逸的画面。我想，盛懋画这幅画时的心境一定是宁静极了。你看，那些以披麻皴后稍加晕染的山石峰峦，清俊平缓，决不奇崛峭立；那些用尖劲的笔触勾皴出的丛树芦荻，正有微风吹过，却也是不胜娇羞的从容。整个画面，布局工致，墨色清润，潇洒俊逸的格调，跃然纸上。 秋江待渡，自古就是文人雅士怡情遣性的绘画题材，想来，盛懋也是怀着同样的情怀吧？远山汀州，秋树芦荻，一样都不少。大片的留白，留出的是无尽的浩渺。秋江的气氛，待渡的情致，已然完备。他不必像吴镇那样，添一个渔夫独钓清寂，也不必像倪瓒一样，删繁就简三秋树，把自己沉入枯静萧寒的境遇。他可以一边过着被人追捧的热闹日子，一边在水墨氤氲里抒写心仪的雅逸情怀。 终是缺少了些什么。 如果把盛懋的《秋江待渡图》和吴镇的《洞庭渔隐图》放在一起，画品的高下立现了。一样的“一江两岸”，一样的秋树远山，一样的江上归船，不一样的是盛懋的画作细致端丽中，少了吴镇画作中萧疏淡然的情致，少了那种似秀而实苍的蕴藉。那是饱经沧桑历练后凝于笔端的一种精气神，少了生命的大境界，就少了一种力透纸背的绘画元气。 倒也不必苛求。 人生本来就五彩纷呈。在喧嚣的城市里，我们只需和画中人一起，闲坐下来，澄静精神，悠然待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