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明琰
今天下午收到了母亲做的,非常开心。
轻柔绵软的棉袄棉裤仿佛还带着母亲的温暖。棉袄的图案就是一个灿烂的山坡,艳红的底子上开满了大朵大朵的山茶花,大红的、明黄的、暗橙色的,还有一枝枝橙红的、嫩黄的腊梅热热闹闹地挤在那红花绿叶间,仔细再搜,继续会发现山坡上还有五颜六色的兰花、风铃花、鸡冠花和我叫不上名字的花朵,或待放或盛开。我试图在上面找到喜鹊之类的鸟儿,终于没有发现———看来这山坡实在是热闹地放不下其他了!棉裤是绛紫色,用浅粉色勾勒了细碎的印花,和棉袄相比安静的多。
母亲从年轻时候就心灵手巧,母亲箱底珍藏的我们小时候的肩围、肚兜可以作证。我从那细细密密的针脚和春意盎然的绣花里,依稀看到了母亲从年轻俊秀操劳到老眼昏花的忙碌身影。
每年的盛夏六月里,母亲都要晾晒衣物被褥。母亲穿梭在一绳绳的花花绿绿间的时候总是喜悦的,拍拍这件理理那件,如同在做一个喜庆节日的仪式。小时候不懂事的我,总是兴奋地和弟弟妹妹在花花绿绿间钻来钻去,阳光的味
道弥漫着那个乡村的小院。
母亲常常停驻在某件衣物前,拍打再拍打———尽管有些衣服从来没有舍得穿过,比如那件斜大襟的棉袄。那是母亲的嫁妆。枣红色的底子上撒满了白色的星星点点,粗布面料摸上去有种踏踏实实的亲切;里料是细纹的白色底子,翠绿的枝叶间开满了明黄色的花朵,柔软的面料宁静又安逸,春的温暖便在那枝枝蔓蔓间蔓延。对这件棉袄如此明晰的记忆源于那时候对里料花朵的垂涎,我常常站在阳光下扬起脸傻傻地看上很久。那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图案了,母亲许诺留给长大后的我。
当我终于看懂那花花绿绿间的青春和幸福时,母亲已经开始苍老了。每当六月到来的时候,母亲依然选个艳阳天认认真真地把那花花绿绿的喜悦装满院子,然后戴上老花镜,仔仔细细地一件件整理,端详,寻找那些幸福的印记,从俏丽的青春一直到儿女们幼时的笑靥和成长的足迹。当然那件棉袄我也没有穿———谁还穿这种旧式的斜大襟宽大棉衣啊,又不是演电影!母亲自己也没有穿,母亲的身材在岁月的里头早失去了曾经的窈窕,那个大长辫子月白围巾的俏丽姑娘像遗落在岁月里的栀子花瓣,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小时候母亲缝制的粗布衣服上总缀有美丽的花朵,那是母亲一针一线绣上的,这常常引来同伴的艳羡和邻居阿姨们的称赞。工作后生活条件好了,母亲为我们姊妹缝制的衣服便搁置了,之后就是原封不动地淘汰回母亲那里,让母亲送人———我们都没有留意到母亲悻悻的失落。上次回家母亲说起左邻右舍请自己去帮忙缝制棉衣被褥的时候,满满的成就感,仿佛她根本没有为此腰酸背痛过。
“给我也缝个棉袄吧!”我央求母亲。
母亲眼睛一亮,又不相信的确认:“你还愿意穿?你不嫌土了?现在年轻人都不喜欢自己缝的棉衣了。”
我告诉母亲我现在喜欢缝制的棉袄了,暖和轻快,那土土的味道是一种潮流呢。母亲仿佛中标了一样,满意地笑了。
母亲一定是当作大事去办的,选布料选花色选棉花裁剪缝制。我能想像出那些情景:母亲拿着剪刀认真地在布料上比划,母亲仔细地一层层铺设着洁白的棉絮,母亲戴着老花镜对着太阳穿针的样子……母亲一边和父亲唠叨着,一边指挥着父亲给她递这个找那个。阳光从窗外射进来,明明暗暗的光影像一个梦。
前几天母亲很有成就感地在电话里告诉我:“三件棉袄都做好了,顺便给你做了条棉裤!”母亲还幽默地告诉我,去选布料的时候母亲挑剔这个花色,店主说:“这种花色只有长得好看的才能穿了好看。”母亲便说:“那正好,俺家三个姑娘都好看!”
母亲的幽默真让我汗颜!好在那店主不来对证。在店主收到老太太布料钱的时候他已经成功做过一次赢家了!
今天我回家就换上这身棉衣,衣服很合身,暖乎乎的。一向穿惯了制服和素淡衣服,此刻我诧异地盯着镜子里花枝招展的自己,找不出一个恰当的词来形容。
恰逢邻居来访,她目瞪口呆地看着我,惊恐道:“你马上就要被扫荡的日本鬼子抓走了!———花姑娘,快快躲到灶台后面!”
我狂晕!
在狂晕的当儿,我展望了下这个愈来愈冷的冬天的我:每天下班带着冻红的鼻子匆匆回家,第一件事情就是笑不可支地换上舒舒服服的花棉衣,然后,在母亲温暖的疼爱里,花姑娘开始了惯性的忙碌,期间时而有窃笑或大笑。.
于是,这个冬天不再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