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建波
一大早被电话吵醒,是外地朋友打电话来问济南一位画家的画值多少钱。这位画家名气并不大,我也不熟悉,画的水平如何我也不清楚。上网一查我吓了一跳,北京一家画店在卖这位画家的画,每平尺数万元。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给朋友解释,只能跟他说,艺术品(如果算得上的话)这玩意儿没法说值多少钱,你喜欢它就值钱,不喜欢它就一文不值。同学不好意思地说,“我喜欢它什么啊,我恨死它了,只是因为送礼,要用。”
我当时就乐了,说你要用还问什么啊,凡事的关键就在一个“用”上,你急用的东西它的价儿就不好说了。你说花十几万几十万买幅画送人什么目的啊?大家心照不宣,画这东西说到底不过是张纸上涂了些颜料而已,也不见得有多少是传世精品,可是一旦被赋予了某种特殊的功能,立马就身价倍增了。这与前不久传出的五百万买瓶酒有点异曲同工之妙,你说再好的酒也不过是酒精和水的结合物,怎么就值五百万呢?后来有内部人士爆料说这拍卖是炒作,买家就是该酒的经销商。这就对了,这种明显不靠谱的事,如果不是卖家在炒自己的产品,就是买家另有所图,俺是坚信买卖人不会吃亏的。
这画儿的奥妙也就在这儿了。一些人学了几年画,就想办法炒自己了。先去弄个研究院协会的头衔,如果弄个教授什么的更好了,然后就找媒体花钱或用画儿换版面出名,恨不能把自己描绘成传世大师,那介绍写得可以和楼盘广告媲美了(顺便说一句,我一听见什么顶级尊贵的楼盘广告词就想吐),接下来找画廊卖画,价是真敢标啊,几千几万一平尺比比皆是。大家都飙着劲比,谁低就说明谁水平不行啊。结果画的价格就成了人间一景,人家画家是不怕楼涨钱,楼价再高也是论平方米,画家可是论平尺啊!画廊越是大城市的越好,北京上海好,巴黎纽约的更好。
前两天有个画家说他的画在巴黎卖到6000美金一平尺(不知道为什么巴黎用美金而不是欧元),我也没敢表示惊讶,免得叫人认为我是乡巴佬———那伦勃朗的画多钱一平尺啊?梵高的画多钱一平尺啊(外国人用尺吗)?
所以我吃饭最怕遇见画家。一是怕遇见张三李四,原来干这干那的,几年不见就成了画家,还发了大财(或貌似发了大财);二是遇见画家你左右为难,不要画吧显得你对画家不尊重,要画吧人家的画那么贵,真要给你画了你给不给钱啊?三是遇见画家不好做人,表扬人家的画吧其实我又看不懂,不表扬吧又怕人家笑话你看不懂。
写到这儿可能会有很多的画家骂我,说我找事儿。人家画幅画容易吗?那得费多少心血、多少精力啊。乱世黄金盛世书画,画值钱还说明世道好呢!
这样说,一些搞摄影的哥们就会不服气了,你画画耗费心血,那我的摄影呢?我跋山涉水的,有时候还要冒生命危险,拍出的照片应不应该卖高价呢?何况一套摄影设备动辄数万数十万,折旧也比你的画笔颜料值钱吧?你画画是蹲在画室里,我拍照片是要到处走花路费……怎么想怎么亏,他就把照片摆在北京后海里卖,6000元一幅。结果没人买。他只能赔了冲扩费又赔框子钱。
估计天价画儿也卖不了多少。画家们有时候也得给人家画廊进场费。俏销的画有三类,一是真画得好的,二是官员喜欢的,三是官员自己画的。这两年官员画家可不少。写羊羔体那哥们真是入错行了,当初他要不写诗,学画的话就算获了宇宙大奖也不会有人说三道四的。
放下朋友的电话我就想到了父亲的篮子。父亲年轻时喜欢编这些东西,他去山里看到好的荆条总要割回家放在水里泡着,等到下雨天就用来编篮子。他编的篮子那是一绝,不但结实耐用,还非常漂亮,尤其是用白柳条编的,要把泡好的柳条去了皮劈开,细细地编起来,然后硫黄一熏,白白的可漂亮了。父亲叫这玩意是副业,他的主业是下地干活儿。他编的篮子除了自己用,大部分都送给了左邻右舍。有一天等我要娶个小媳妇,穿着花裙子,拿着小篮子去溪边的时候,我才发现这些篮子全没了。而父亲也老了,编不了了。我突然意识到他编的这些篮子是绝版的艺术品。可我要对父亲说这是艺术品,可以拿出去卖的话,估计他得骂我脑壳坏了。
这些年业余时间写个小稿,就像父亲雨天编个篮子似的,不图名不图利,就为喜欢的人拿去看个热闹消磨个时间。所以我成不了也不会把自己包装成个什么名家。再过很多年,可能这些文字也会像篮子一样灰飞烟灭,可是我并不介意。
曾经有朋友问我要不要某名家的画,说是多少多少万元一平尺,我当即就拒绝了。因为我既不想要这么贵的东西,更不想因为过了我的手让我自己相信它就那么贵。不过我家里也收藏了几张画,偶尔拿出来把玩,都是画得好但不贵的。我喜欢这样的画,更喜欢这样的画家的品格。这些画装饰不了画廊的高价柜台,却会一直温暖着我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