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尿苔说:我气着的,你比我还气?
来回说:我打听啦,古炉村多半人是从娘肚里摸着出来的,这是个啥村吗?!
狗尿苔说:你别骂古炉村,是古炉村收留了你。
来回说:不捞我很好,我死了说不定已托生到了好地方!
狗尿苔后悔自己来见来回了,怨恨自己来见来回为了啥?拧身就走。
巷道里一个下坡路,路上立栽的瓷瓦片泛着光,谁把水泼到路上了结了一层冰,也泛着光,一片光。他看着路中间一块半截子砖,拿脚去踢,半截子砖冻住了,没踢开,把脚踢得生疼。
一头猪就顺着坡道跑过来,猪后是守灯的本家嫂子。她的猪从猪圈里跑出来,她越撵猪跑得越快,叫着:狗尿苔,把猪拦住!狗尿苔就把猪拦住了。
守灯的本家嫂子说:狗尿苔,你和来回在骂人了?
狗尿苔说:我没骂。
守灯的本家嫂子说:来回骂了没事,你一骂就给你婆惹事哩。
狗尿苔说:这我知道。猪咋跑出圈了?
这女人就使劲打猪,说:人老实得像个鳖一样,咋养了这号猪,老拱圈墙!狗日的你以为你托生在村干部家了?
猪趴在地上一声不吭,狗尿苔说:它也是饿匪了,八成呢,我八成哥呢,他不会把围墙加高?
女人说:你哥去山里换包谷了。古炉村产稻子,这在州河两岸出了名,可古炉村人碾下米了,筛出的带稻皮角的烂米留下自己熬稀粥,而把好米拿到南山深处的人家那儿换包谷,一斤米可以换一斤八两包谷,运气好的时候还可以一斤换二斤,就图多吃点。
狗尿苔有些生气,说:他说好再去换包谷要叫上我的,嘴都是钩子!
女人说:你能钻山呀?狗尿苔说:我咋不能?他使劲伸长身子,连脚也跷起来了。
女人说:好,好,狗尿苔长得高了,要撵上牛铃了!却把狗尿苔的头往下一按,狗尿苔又回到了原形,他的头只撞着了八成媳妇的奶。
太阳把中山照白了的时候,山后边的天空就发蓝,蓝得像湖一样深不见底。树木多半是柿树,柿树在冬季里只有粗桩和细枝,细枝全都斜着往上长,善人不止一次地说古炉村是州河岸上最美丽的地方,瞧么,柿树多像千手观音啊。
霸槽一大早就在镇河塔前的公路上摔酒瓶子,砰地摔下一个,砰地又摔下一个。他琢磨着善人的话,觉得善人说古炉村美,只是善人眼里啥都是佛和菩萨,而他霸槽能看出山水风光的美了,就能想到这么美的山水,慷慨些,可以赠人么!赠与谁呢?他的嘴张开了,却没有说得出来,口鼻里三股白气就往出冒,白气都很快把他裹住了,他打了个冷战,系紧了棉袄。
他的棉袄已经穿过了几个冬天,袄面子破了几处往外露棉花,天布曾经戏谑过他,说他的棉袄在流猪的板油哩。这话让霸槽受刺激,现在一想起来还哼了哼,再把一个酒瓶摔在公路上。
拾粪的牛路,站在公路边远远地看了霸槽许久,说:啊霸槽,咋摔酒瓶子?
霸槽说:不摔酒瓶子,谁的架子车自行车让我补胎呀?
牛路说:啊?!
霸槽说:啊啥呀,又拾粪哩?
牛路说:拾不下么。
霸槽说:你到公路上拾,汽车不屙屎么。
牛路说:那你一天能补几个轮胎?
霸槽说:几天也没一个轮胎被扎破的。
牛路说:那你不如拾粪呀。
霸槽说:你就知道个拾粪!
霸槽又砰地摔了一个酒瓶,再砰地摔了一个酒瓶,七八个酒瓶子全摔了,一片玻璃溅起来划破了他的手背,血就流了出来。他骂:我日他妈!往小木屋去。
牛路觉得霸槽是真有些怪了,还看不起拾粪,你又能干了啥?说:霸槽霸槽,你不摔了?
霸槽回了一句:我去买酒啊!
什么地方就有了乌鸦呱呱地叫,牛路朝公路两边看,没有乌鸦,乌鸦在南山上的柿树上。柿树那么多的枝条都伸在空中要抓什么,抓啥呀,抓云吗,云从中山后一朵一朵往过飘,树枝始终没抓到。
霸槽真的要到村西巷的开合家代销店买酒去,那根猪尾巴是挂在小木屋门后,出门时用猪尾巴的油擦了擦嘴,嘴唇显得厚了,泛着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