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
张鸣,浙江上虞人,1957年生,政治学博士。长于北大荒,出生赶上鸣放,故曰:鸣。年幼时最大的理想是做图书管理员,好每天有书看。长大后,幻想当作家,变成文学青年。一辈子养过猪,做过兽医,大学学农业机械,后来成了大学的历史老师,众人眼中的学者。著有《直截了当的独白》、《历史的坏脾气》、《历史的底稿》、《北洋裂变:军阀与五四》等作品。
一场低烈度的革命,一个大变局的中国。武昌起义打响了辛亥革命的第一枪,争辩、暗杀等词汇充满了恐怖气氛,在诸多历史小说的绚丽描绘中,辛亥革命来临前夕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在张鸣《辛亥:摇晃的中国》一书中,历史去掉了脸谱,国民复杂人性得到重新审视与检讨,字里行间的细节故事在孜孜以求百年变局的源头。革命者、立宪派、保皇党、投机客,虚虚实实,停停涨涨,教科书上呆板的人物被琐碎的故事撑起来,变得有血有肉。2011年是辛亥革命一百周年,但愿百年纪念时,辛亥革命不是人们头脑中的一个固定的历史符号,但愿这个纪念能让我们反思历史,发现真相。
□ 见习记者 李啸洋
希望写作能逼近历史的真实
记者:您的《北洋裂变:军阀与五四》运用了散文化的写作笔法,《辛亥:摇晃的中国》是按学术书写的还是按历史随笔写的?为何要这样写?
张鸣:这本小书不是学术著作,也不是时下流行的讲史故事,它只是一本历史杂说。我有意识地把它变成散文性质的历史书,人物、故事,个个都有出处,书中加入了注释。由于不断地要加注释,行文的文气总是断,写的时候有点不顺。我一方面要像做学术一样看材料,一方面又要随着性子下笔,成百万成百万的字在手里过,有时候看几天也写不出一个字。看的时候,不知不觉,原来老照片里看到的人,就浮现在眼前,人和事儿也就跳出来,那是一种很享受的感觉。做学术也好,写随笔也罢,我自己写就是为了好玩。因此,写的时候尽可能地深入浅出,道理讲得通俗一点,让读者都能看明白,都有兴趣读下去。要是大家都看不懂,光是自己瞎玩,那就很没意思。
记者:许多书谈辛亥革命的时候,描述得腥风血雨,如小说一般。本书客观还原历史、与历史互动的写作方法,对于写作和读者有何益处?
张鸣:历史不是人为营造出来的,有的人写的历史是“观念史”,为了阐述一种观念,用一堆史实来填充;有的人写历史是为了猎奇,为了把故事写得更好看,一提到战争或起义的场面,就描述得惊天动地,虽然写的很绚丽,但是不真实。写历史应该尽可能逼近历史真实,尽管绝对还原历史是实现不了的。辛亥革命是一场烈度很低的革命,战争的篇幅并不是很多。
辛亥革命为何未能让中国实现跨越式发展
记者:立宪运动的中间力量是官绅和商人,为何是这两种人?从当时的历史来讲,立宪派温和改良的主张是否比暴力革命更具有积极的意义?
张鸣:当时的社会环境下,农民占有绝大多数,但农民没有发言权,官绅、商人,还有新兴的市民阶层在很大程度上掌握着发言权。立宪运动的中坚力量,绅和商,一个要求分享权力,一个要求破除旧制度对于工商业发展的阻碍,热情高,干劲大,从不讳言自己的政治诉求,而且付诸直接的行动。
大部分官员和新兴市民阶层都主张立宪,也就是改良。清政府自己搞了皇族内阁,大家都很失望,改良的路子走不通,所以才有了革命。即使在后来革命中,这些中坚力量的改良导向都起了关键作用,他们不导向的话,革命不但没有成功的可能,连一点希望也没有。中国是个地广人多的地方,逐步改良则破坏性比较小,人们也比较适应,整个进度也比较平稳。革命最大的危险,是会带来社会的动荡,甚至会导致外国的干涉,这是辛亥革命中革命和立宪两派争辩的主题。辛亥革命期间,日本的确考虑过武装干涉的可能性,只是因为英美的反对而作罢。而革命过程的动荡不大,也是外国干涉没有发生的一个重要因素。立宪派的高度参与,极大地降低了破坏的程度,而革命党人也在刻意减少革命带来的动荡。
记者:书中也提到了诸多女性参加革命,她们在革命中扮演什么角色?
张鸣:从留下来的老照片看,各地的女子北伐队,个个全身披挂,长短枪,身上挂上炸弹,威风凛凛。这样的照片,在当年的报纸上,让革命的人看了提气,让不革命的人看了丧胆。参加过女子北伐队的人后来回忆说,各地的革命政府对女子北伐队都十分重视,要钱给钱,要枪给枪,要服装给服装。巾帼英雄,个个戎装,精神得很。女子北伐敢死队,无论照片上每人挂了多少颗炸弹,基本上是没有参战的可能。加上女子北伐队虽然有的有点训练,多数是装装样子,耸动视听的。她们到了哪里,哪里就是新闻热点。原本就不是用来打仗的,所以各地女子北伐队在南北议和、清朝翘辫子之后,也就消于无形。由于多数人是女学生,很抢手,大都嫁了人,做贤妻良母去也。还有人在二次革命之后,看破红尘,遁入空门,青灯黄卷,打发了一生。
记者:辛亥革命以后,民族工商业逐渐发展,为何在经济上未能像英国一样掀起一场大规模的工业革命?
张鸣:辛亥革命给中国人带来了一个世界上最先进的制度,但却没法像魔棒一样,给中国带来立竿见影的变化。辛亥革命后,中国不仅没有因此而走向富强,反而很快就陷入军阀混战的乱局。虽然专制被推翻,但各大军阀各自为营,局势特别混乱。政治上不统一,各军阀区域之间壁垒森严,加上没有能人会用民主共和这个先进的制度,中国没有实现跨越式发展,所以在经济上未能像英国一样掀起大的革命。
记者:辛亥革命是一场没有准备好的革命,当时的下层民众对于辛亥革命持何种态度?造成辛亥革命与乡村隔阂的原因在哪里?
张鸣:在中国的沿海开放口岸,经济比较发达,民众是倾向于革命的。在内地,农民和商人都很漠然。老百姓关心自己的日子,清政府新政之前八国联军入侵,社会动荡厉害,新政以后社会秩序相对稳定下来,老百姓过得比之前安定。吏治腐败等情况在媒体的监督下有了一定的改善,社会治安在好转,老百姓没有对清政府很反感,至于革命中涉及的权力纷争,老百姓是不关心的。
辛亥革命不应蜕化成历史符号
记者:改革开放以来,学界对于辛亥革命的研究有哪些新认识?国民心态和精神面貌有什么改进?
张鸣:此前学界对于清政府新政的评价一直持贬低态度,现在开始肯定了。对于辛亥革命的研究没有推进,大家都把它当做一个符号,都认可这个符号,没有发掘革命深处的东西,对于革命的反思基本没有形成。辛亥革命使得民主制度不断推进,当下的人们对于享受自由、追求人权有渴求,但是还没有习惯,在心态上有着很强的专制心态。
记者:我们不断地谈论辛亥革命一百年,它真正值得纪念的意义在哪里?
张鸣:反思,进行反思。如果光是庆典,就没多少意思。辛亥革命是民主共和的起点,反思总是有意义的。革命带来了问题,答案只能在继续革命中得到解决。一个原本背着过重的历史包袱,又在清末历史中饱受欺凌的民族,学习西方,包括学习引进西方的制度,无论如何都摆不脱工具性的诱惑。所谓的革命,无非是要借助革命的杠杆,撬起导致民族翻身的巨石。一百周年的纪念给了我们这样一个机会,但愿人们能想出点什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