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景林 我的老伴李启英1935年出生在美丽的西子湖畔,她的父亲是杭州“豫丰祥”的创始人。这个当年杭州有名的商号,如今是受政府保护的“老字号”。然而,在“阶级斗争为纲”、“唯成份论”的年代里,“资产阶级”的家庭背景却让老伴和她的家人承受着巨大的政治压力。为了少受家庭的牵连,1955年在考大学时,她遵从父愿选择了千里之外的山东农学院。
毕业后,老伴先后在济南农校、泰安农校工作,后来下放到泰安县一个公社当技术员。“文革”开始不久,就有人贴出了“大资本家小姐李启英”的大字报,幸亏纯朴的农民对她很好,关心她、保护她,有位女干部还劝慰她说:“启英,出身不能选择,不要太在意……”
一句话就像暖流温暖着那颗痛苦的心,让她终生难忘、终生感激。每当回想起这事,老伴总是说:“在困难的时候,有人能伸出手拉一把,哪怕是一句体贴的话,都能改变一个人的命运。”正因如此,老伴对农民、对弱势群体有着特殊的感情,同情弱者、帮助他人成为她做人的基本准则。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老伴调到山东农学院图书馆从事图书外文编目工作。她虚心请教,努力钻研,很快便成了图书馆的业务骨干。在图书馆,哪个老师需要书籍资料,她主动帮着找。职工的孩子考学需要参考书,她积极推荐,来了好书会主动告诉他们。
当年的这些孩子中有的出国二十多年了,每次回来探亲都要来看望我的老伴。在老伴去世后,一对知名的老教授夫妇一定要到我家来表达怀念之情,他们动情地对我说:“像启英这样的热心人不多了,她真是有一副菩萨心肠啊。”
老伴的善良和热心是出了名的。与她一个办公室的曲先生1938年毕业于北京大学,学识渊博,是图书馆的元老,曾被错误地打成“右派”,“文革”期间遭受了很多磨难。老人身边没有儿女,孤身一人生活很困难。老伴对曲老先生十分敬重和同情,常去照顾他,几乎每个周末都要为老人做顿可口的饭菜送去,还为他找了保姆,使老人度过了一个无忧的晚年。
对别人托付的事,老伴看得比自己的事还要重。我校有位退休老教授,上世纪八十年代末移居美国,他们夫妻把房屋、工资、户口本以及给子女亲戚汇款等事宜都委托给老伴打理,她一管就是二十多年。还有一位在国外工作的老师,委托老伴给他在农村的母亲按月寄生活费,逢年过节还要给他岳父寄钱,这件事老伴坚持了15年,钱寄出后总要打电话问钱收到没有、身体怎样、还有没有什么困难。我在整理老伴的遗物时,发现她的一个抽屉里放满了一扎扎的工资条,一个本子里贴满了一张张汇款凭据,写满了一行行经过反复核对的收支数字……看到这些,我不禁潸然泪下:老伴,你为别人付出了多少心血啊!
在老伴看来,能帮别人做事、能得到别人的信任,是一件很快乐、很幸福的事。好像她就是为别人而活着的。她对别人,
不仅是有求必应,而且不求也会主动去帮助排忧解难。
2009年6月,老伴因结肠癌晚期住院动手术。与她邻床的是一位来自农村的18岁姑娘,因患甲状腺肿瘤住院,家里很困难,又没有医保,由母亲陪床。老伴对母女二人十分同情和关心,还特意要我和孩子每天早上送饭时给她母女煮上鸡蛋、带上饭。娘俩十分感激,连声说:遇上好人了。
2010年3月,老伴因癌细胞转移再次住院手术。同病房的是近郊的一位30多岁的农民小刘。小刘有两个孩子,家里不宽裕,身体很弱。老伴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把家里带来的营养品都给了她。当得知她家这两年种的玉米很多不结棒子时,马上要我咨询农大的玉米专家,并帮小刘买玉米良种。
出院不久,老伴不顾身体虚弱,硬要和我一起去送玉米种。在我极力劝阻下她才答应让小刘到家里拿。小刘带着两个女儿来到我家,老伴十分高兴,把家里好吃的东西送给孩子,还把孙女上高中骑过的自行车也送给小刘,说:“让孩子以后上学用。”
老伴住院期间对实习的卫校学生,就像对自己的孙女一样关心。打针时鼓励她们大胆打,别紧张,多实践,用心学,还亲自写表扬信交到医院,出院后仍与她们保持联系。老伴去世的前两天,家住莱芜的小杨打来电话,说已被市医院录用了。弥留中的老伴听后眼睛一亮,用微弱的声音嘱咐她:“要好好工作,孝敬父母,父母不容易。”电话里传来哭泣的声音:“奶奶真是个好人……”
老伴在生活上非常简朴,精打细算,我们的内衣、袜子都是补了又补。而她对公益事业一向积极参与,十分慷慨。每次救灾捐款,她不仅自己捐,还叮嘱孩子们“别忘了,多捐点”。去年5月初,老伴由于病情恶化又住进了医院,尽管此时用在治疗上的花费多得让她心疼,但老伴仍不忘“爱心一日捐”,她对我说:“别忘了捐款,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捐款了。”我在整理老伴遗物时发现了从广东顺丰县寄来的三封信,是一个姓张的小学生写的,从信中得知老伴多次为这个学生捐款。小学生在信中说:“几年来您给我生活上、学习上无微不至的帮助,真是点滴如甘露,您给了我希望,给了我理想,给了我未来……”
老伴热心助人,却从来不愿意麻烦别人,总是替别人着想。生病期间,她谢绝了领导和朋友的探视。她说:“老朋友、老同事年纪都大了,见了面会伤感,对谁的身体都不好;领导和年轻人都很忙,不要耽误他们的工作,不要叫他们来。”她甚至不让孩子请假照顾自己,孩子们去医院次数多了她不高兴,说:“好好工作、照顾好孩子,就是对我最大的孝顺。”她也不要我老陪在她的床边,凡是她能做的事,决不让别人帮,能下床时,她常常坚持一个人举着吊瓶上厕所。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如此坚强、乐观,让医护人员和病友交口称赞。
我和老伴携手走过了半个世纪的人生道路,我们共担风雨、共享欢乐,相濡以沫。在我的职业生涯中,曾经多次获国家和省级奖励,1993年我荣获国家级教学成果特等奖,并被授予“全国教育系统劳动模范”和“人民教师”称号。这些荣誉凝结着众多人的心血,我的老伴更功不可没,没有她“公”字当头的胸怀、没有她对家庭的支撑,我是不可能取得这些成绩的。
老伴在病中最依靠的是我,最牵挂的也是我。她在遗言中嘱咐孩子:“要关心照顾好爸爸,他老了,要让他高兴,要依着他,他高兴就好。”听了这些话,我禁不住泪流满面。
老伴,你操劳一辈子,安息吧。如有来生,我们再续情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