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英琦
那年初秋,乘船漂游富春江,正是微雨霁后,两岸白云出岫,丛树笼烟,青山如屏,宛然置身在一幅水墨长卷里。目随景移,景随人迁,那些江流沃土,沙汀平畴,绰约村舍,蹀躞渔舟,仿佛就在水墨云烟里洇着,湿淋淋地从远处铺展到眼前。
这幅长卷,不就是看熟了的黄公望的《富春山居图》?
画卷展开,描绘的是初秋的江岸景色。前段,有丛树散落在山石间,透过树林是浩渺江水。天水相连处,有淡墨擦出的一线山影,一派水光潋滟秋意正浓的景致。到了中段,山势峻峭起来,峰峰相连,主峰兀立,重峦叠嶂中,杂树萧疏,巍然神秀。间有小径蜿蜒,平畴点缀,闲舟卧泊,就有了“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的诗意。接下来,近树峭拔,坡岸起伏,引出水天一色。到了画幅的后段,先是江中汀州,树影茂密,渔舟唱晚,远山绰约,又见一峰突起,远山偃伏,江水环流,天地澄澈。整个画卷的景物,排列如此有序,或崇山峻岭、环抱对峙,或平畴浅滩、清远疏散,在初秋清寒的氛围里,远山近水寥廓无言,而看似静静的山水,却无处不呈现着山水内在的生命律动。
黄公望被称为中国山水画的一代宗师,他的山水画“山川浑厚草木华滋”,展现的是中国山水画的最高境界。《富春山居图》可以说是黄公望倾注毕生心智的作品,从70多岁到80岁高龄,他整整画了7年才完成。7年间,结庐定居在富春江畔的黄公望,奔波游走,江山之胜赏在眼里,人生起伏藏于心中,一笔笔勾勒皴擦,一线线抑扬顿挫,于平淡天真处见浑厚苍茫,于枯淡干渴中得华滋清润,让我们在浑然一色的水墨中,感受到变幻万千、丰富多彩的山水之胜。于是,大山大水的气息,那种宁静、内敛、浑厚、浩瀚的气息,就从画卷里喷薄而出。千丘万壑,越高越奇,重峦叠嶂,越深越妙。
无法不被这样的山水感动。
在《富春山居图》里,我们看不到那种斧劈皴出的峻峭,看不到一泻千里的浩荡,甚至看不到烟云的流动。山是淡淡的,树是淡淡的,江水不着一痕,就是无边的浩渺。这样的山水是安静的,是不紧不慢、无风无浪的江南山水。这,何尝不是一世坎坷的黄公望心中的山水?黄公望31岁开始作画,由于际遇的坎坷,到50岁左右,也就是出狱后才专心于水墨山水的创作。画这幅画时,黄公望已经是耄耋之年,早已皈依宗教,隐居山间。一世的沧桑一如浮云过眼,留在他心中的只有一派天地浑融的澄静,画中呈现的,自然就是沉静、蕴藉,笔墨那种浓浓的厚重之气,似有似无、不动声色,却又无时无刻不包裹着你———这是黄公望的心性与大山的灵性相融而成的绘画元气。
该画被推为黄公望的“第一神品”,却饱经沧桑。明代著名画家沈周曾收藏此画,却在请人题跋时丢失。明朝一位名为吴子问的收藏家得到真迹后,爱不释手,至死不能割舍,嘱咐焚烧此画殉葬。他的侄子趁他昏聩时把画抢了出去,但已经烧掉了三四成。重新裱装修补后,一幅画变成了两段,前段面积为31.8厘米×51.4厘米,后段面积为33厘米×636.9厘米。前段画幅虽小,但比较完整,后为浙江收藏家吴湖帆所得并捐献给浙江博物馆;后段火痕明显,修补较多,目前被收藏在台湾故宫博物院。
一幅传世名画,两段半壁河山,一弯浅浅海峡,两岸遥遥相望。
何时,我们能早日共赏全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