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友书坊”出品的《闲话》书系推出十几辑,在坊间已经颇有些许口碑了,两位主编臧杰和薛原,是才子本性与历史情怀兼容的现代出版人,似乎特别擅长编纂一些人物的风流与历史的风云来给大家看。譬如在《闲话8:遭遇浪漫》(青岛出版社)一辑里,就有《瞿秋白的情爱史》、《丁是娥:化蛹成蝶》、《上官云珠的新中国“星路”历程》、《阮玲玉的真假遗书》、《江青给马烽拍照惹出的风波》、《瓦德西的青岛之行》、《普拉斯遭遇浪漫》、《鲁迅与邵洵美》、《胡风家书里的冯雪峰》……用时尚的营销名词形容,有N多“看点”。其中由丁言昭撰写的《安娥·田汉·林维中》,引出一些关于安娥的故事,便觉得格外有意味。
在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的左翼文化运动中,安娥可以被形容为“红色莎乐美”。那位19世纪晚期欧洲大陆知识沙龙所共享的玫瑰,曾经深刻地影响了尼采、里尔克和弗洛伊德等文化名流,而安娥,则被当时左翼文化领袖田汉视为精神导师与灵感之源。如今人们对安娥常有两种说法:一是《卖报歌》、《渔光曲》的词作者,二是田汉的第四任妻子。恰如才华横溢又独立不羁的莎乐美,安娥的传奇虽然风流跌宕,于女性视角看过去却是无可模仿的,反而每每要从她们对面的男人目光看过来。
安娥(1905—1976)原名张式沅,出生于河北省获鹿县的书香之家,是集音乐、戏剧、文学、翻译于一体的艺术家,还是长期从事地下工作的中共特工。她少女时代就叛逆离家,肄业于北京国立美专西画系,接受组织安排到莫斯科中山大学学习,回国后在上海是陈赓直接领导的情报员。1932年因地下机关被叛徒出卖,安娥与组织失去联系,至1949年重新入党。其间,她曾任百代唱片公司歌曲部主任、战地记者,参与发起和筹建战时儿童保育会,并与田汉、聂耳、冼星海、任光等合作大量旋律悦耳、意境优美的歌曲。1949年后,她先后在统战部、保卫部工作,继而任北京人民艺术剧院、中央实验话剧院、中国戏剧家协会创作员,并在抗美援朝时赴前线访问,1956年中风卧病后仍潜心文学创作,其作品《安娥文集》2008年由中国文联出版公司出版。安娥一生四嫁:前两位是中共地下党领导人(一个被传说牺牲,另一个后被证实牺牲),中间还有作曲家任光,最后是田汉。
中国现代戏剧的奠基人以及国歌《义勇军进行曲》词作者田汉(1898-1968)亦是一生四娶:初婚是青梅竹马的表妹;表妹病逝后遵从其意娶其好友,再婚不久即仳离;三婚是林维中,最终执子之手是安娥。十年前新锐话剧导演田沁鑫排演《狂飙》,即是以田汉和他的四个女人为戏,里面提及安娥,是“爱侣”,间或“红色莎乐美”。
偶与友人言及安娥,对方未曾听完介绍就说:哦,革命加爱情,美貌女特工。不免有点沮丧,她的解读没错,但距离史实已经太远。在和平年代的谍战影视里,我们看到的只是戏剧化概念,实在难以体验出革命加爱情的高远精神境界了。1929年新戏剧运动为社会广泛瞩目,其发起人田汉也成为各方势力争取的文化名流,中共地下党也因此派出安娥。安娥甫一出现,即在思想、艺术、情感各方面深刻地影响了田汉。1932年田汉加入中国共产党,瞿秋白代表中央宣传部出席了他的入党仪式。而此前一年,怀着田汉孩子的安娥已经离他而去。其间田汉要与林维中结婚,还要求安娥为他们找婚房。安娥尽心尽力地安排好新房,转而独自生下儿子带到河北老家抚育。安娥的这些表现,是人们至今都难以理解的,持爱情至上主义腔调的人则一厢情愿地解释说:这表示她爱他,愿意为他做一切事。但这种说法里的田汉太不堪了,如此负情还值得莎乐美一般骄傲的安娥继续与之周旋?
或许,人们需要记起,安娥是一个训练有素的特工人员。
或许,安娥已经认真说过了:“我是不要丈夫的,我有我自己的生活。”这是林维中问及她与田汉的关系时,她的坦然相告。
抗战爆发,安娥与摄影家郎静山一家同船,在船上邂逅田汉,两人一路经湖南、广西而于南下途中复合。后两人至重庆,一向优柔寡断的田汉在安娥与林维中之间依然游移不定。
林维中也是一个风情别致的女人,当年上海犹太阔佬哈同的太太曾经看中她当儿媳妇,派了三十多人送聘礼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去身世平凡的林家求亲。对这桩从天而降的喜事,林维中很不以为意,竟星夜出逃南洋,后在当地华文报上读到田汉怀念亡妻的散文,深为感动,致信抛出绣球。回国度假之际,彼此一见钟情,林维中还拿出自己的积蓄,给田汉陷入经济困境的南国社解了围,他们约定林维中结束南洋工作合同即结婚。那时,安娥还没有出现。后来因为安娥,田汉彷徨再三,终于还是做到了言而有信,由阳翰笙证婚娶了林维中。
在安娥的故事里,没有林维中就构不成田汉对“信”与“诺”的分量与执守,也就无法理解安娥像莎乐美一般的独立不羁,以及田汉对之不离不弃的传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