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小文 读朋友的新书《蓦然回首》,从“灯火阑珊处”看见的“那人”,分明是一个活脱脱的“士”。
朋友,千万小人物中的一个。此书,名不见经传的一本。作者自述:“并非一时冲动和突发奇想,并非赶超潮流、附庸风雅和粉饰作秀,更不敢有所奢求。只是平时在日常生活中,偶有所感、记抒心志,长久以来集成小集,与友共勉,权作茶余饭后调侃之话题。幸运的是,我们这代人生长在这个重要的承前启后年代,经历较多,感悟颇多。‘责任’成为我们这代人的共识,民族复兴、国家富强是我们为之共同奋斗的目标,并成为永久之期待和终生之愿望!”
现在出版业发达了,尤其是互联网上的电子媒体更发达,“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出本书,已不是了大师才能有的奢求。于是,很多可爱的小人物,很多鲜活的好思想,都出书了。琳琅满目,目不暇接。
这些书中,会不时透露出、洋溢着一股股“士”气呢!
“士”,古代属“文人”一类,但“文人”未必都是“士”,有志气、有抱负、有风骨、有品位、有才干者才算得上,所以又叫“文人志士”。“士”,今属“知识分子”一类,但“知识分子”也未必都是“士”,除了仍要有志气、有抱负、有风骨、有品位、有才干,大体是怀才不遇而又随遇而安,随遇而安而又好游四方、好游四方而又喜唱善吟者,才算得上。
我这位朋友酷爱大好河山,常云游四方,有感而发。于是,我的手机上,便常收到他的诗词,来自雪山,来自草原,来自沙漠,来自大海……我为其诗感动,也为其人感叹。我想,何不集成一册,以文会友呢?果然就出来了。
来了,从书中,你分明看到一个“士”,向你走来了。
“士”这角色如何定位?在中国的文化传统中,有所谓“官—士—民”三维结构。“士”夹在中间,要么就“奉上”,为“官”效力,甚至成了“官”;要么就“事下”,为民请愿,也就当了“寇”。那时“官”与“民”对立,“士”也真难为也。
今天好了,从总体上或至少从理论上,官民一家了。为官,就应“权为民所用,利为民所谋,情为民所系”。尽管真要做到,并不容易。如果非“权为民所授”,还是难免权为他用,利为己谋,情为别恋。
那么,今天还有“士”吗?有的!只要中国的文化传统还在,“士”的精神就在。无论居于何位,“士”总是忧国忧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进退皆忧,先天下之忧而忧。
总是忧,不会患“忧郁症”吗?所以,“士”还要有自得其乐的本事,找到一种平衡。朋友的书中,从那许多快乐的词句里,你能感到淡淡的忧愁。从那许多忧虑的词句里,你又能体会出希望与快乐。
今天的时代,人们思想活动的独立性、选择性、多样性、差异性明显增强,求知、求乐、求美的愿望十分强烈。其实,选来选去,求来求去,“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我们仍然需要“士”,我们大声疾呼“士”。
因为,今天的人类过着和过去不一样的生活。经济正融为一体,空间距离减少,生活水平提高,生命科学的进展使寿命延长不少。可是,新的环境、人造的环境,却危害着我们的居住;充满添加剂或转基因的色香味俱佳的食品,填充着我们的身体;各种各样好工具使生活变得复杂,复杂到我们都没法处理了。尤其是,我们的生命可以延长,但如何有意义地度过这生命?我们跑得更快,声音传达得更远,看见的东西更多,移动的幅度更宽,我们变成满身都是机器的血肉之躯,但是我们的灵魂缺少关照。高节奏的现代生活挤压了我们的思考空间,也诱惑了我们“欲”的心性。在这个纷繁躁动的世界里,我们的心蠢蠢欲动,没有片刻的安宁。物质的发展让我们心灵迷失,甚至迷心逐物,把心灵、精神、信仰统统抛下不管,都被物化了。当代西方社会在从“现代社会”向“后现代社会”转型的过程中,“上帝之死”所带来的信仰迷茫使西方人陷入了“生命中不堪承受之轻”的精神焦虑之中。当代中国社会在向现代化转型的过程中也出现了“远离崇高”和“信仰缺失”的精神现象。人失落了信仰,也就失落了对自身存在意义的终极关怀,人生的意义由此而变得晦暗不明。过去的宗教束缚解体了,但代替宗教信仰的那些理念,那些价值,又将安在?
这就特别需要更多的有识之“士”来焦虑、来思考、来奔走呼号了。
好在中国从来不乏有识之“士”。从一本普通的书中,不经意间,就听到了“士”的呼吸,看到了“士”的灵动。
“士”即“君子”。正在现代化路上迅跑的中华民族,不会跑得失魂落魄。因为蓦然回首,我们又看到了“士”,看到了“君子”。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今天还有“士”吗?有的!只要中国的文化传统还在,“士”的精神就在。无论居于何位,“士”总是忧国忧民……
○叶小文:中央社会主义学院党组书记、第一副院长。著名学者,著有《小文百篇》、《多视角看社会问题》、《化对抗为对话》等多部著作,本栏目特邀顾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