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周鲁霞

    1986年，不经意买了本王元化的《文学沉思录》，朱德发教授见后惊喜地问在哪儿买的。把书送给了老师，他很认真地从衣间掏出了一个塑料钱夹，给了我八毛五分钱。正好是书的价格！随后，我又买了一本，认真地读了。这本书保存至今，有时还拿出来翻翻。这是对我影响极大的八毛五分钱，从此记住了王元化，只要是先生的书无论内容是否重复，几乎都要买下。2008年得知先生逝世，我找出他所有的书，逐本翻阅了许久。

    2010年，广西师大出版社重版先生的《清园自述》，这是先生的人生自述，还是毫不犹豫地买下。《清园自述》出版说明中编辑写下的一段话就是自己的感受：往事不可回，先哲不再，但这些思想的光华和人格的魅力，却仍然闪烁在时间的深处，温暖着我们的心灵。

    对我影响至深的不仅是先生的思想，还有他的读书态度和方法。1955年先生受胡风案的株连遭隔离审查，陷入一场精神危机之中。隔离审查的最后一年，先生被允许读书，开始熟读黑格尔的《小逻辑》、《美学》和《哲学史演讲录》。最先读的贺麟译《小逻辑》，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开始很吃力，头几天一度完全气馁丧失读下去的勇气，但先生坚持读下去，一旦深入进去，不仅阅读速度加快而且兴味越来越大。自精读了黑格尔哲学后，先生成了黑格尔的景仰者，认为他的哲学具有无坚不摧扫除一切迷惘的思想力量。先生在《清园自述》中说：“这以后有许多年，我只读那些不容易读懂的书，以为只有这种著作才蕴含深刻的哲理。”愁苦的岁月中，那些不容易读懂的书排遣了先生内心的苦闷，也提升了先生的思想境界和理论水平。

    先生在《清园自述》一书中回忆，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曾当面向熊十力问学，熊十力批评了一些人读书“贪多求快，不务深探”的作风，提倡读书要“沉潜往复，从容含玩”。因为有读《小逻辑》等书的体验，先生内心自然容易引起共鸣。先生读书真是“沉潜往复，从容含玩”，不仅反复研读、体会，而且要记读书笔记。先生一生,仅《小逻辑》就通读了三遍，至于平时翻阅检索的次数已无法统计，第二次读完《小逻辑》仅笔记就做了十一册，共三百二十六页，约二十万字左右。《读黑格尔》一书，就是由先生《小逻辑》、《美学》做的读书笔记整理而成的。可惜还有些读书笔记已经遗失。先生晚年对社会问题的深刻洞察和鞭辟入里，与其读书态度和方法是密不可分的。

    所谓不容易读懂的书其实就是经典。许多大师的思想原型其实多来自于对经典的整合和消化，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的。对喜欢读书的人来说，在书籍泛滥的情形下，与其无所适从、浪费时间，不如沉下心来费点工夫读本不容易读懂的书，取点真经、学点真功夫。博览群书当然好，但十八般武艺样样都会未必就是武林高手。真正的高手往往貌不惊人，没有花架子，身上不带家伙或者就是一根打狗棍，不经意一挥，就能置人死地———因为有真功夫。

    先生的书，当然也是在经典之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