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办公大楼的东南,有很大一片苇荡,从窗口望过去,是一种敞放着的视野与诗情。春草茂盛起来,这片浅翠便时时诱惑着我,让我莫名心跳,有一种投入其中的冲动。
走近这片苇荡时,正是晌午时分。浸透着浓烈阳光的青苇,长在清浅的水里,飘荡着山野的气息。碎碎点点的阳光从枝叶中漏过,清澈的水便如洒了些许碎银,一片清亮。水中有陈年的败枝腐叶,有斑驳的倒影,也有小小的浮游生物自由滑翔。风掠过,整个苇荡明媚地起伏,翠色的波涛缓缓推进,如年长的老人回忆旧年往事,低声沉语着一个平常故事。我的心却不同,被风撩拨,仿佛苇荡里惊起了一只大鸟,呼啦啦地从记忆深处飞来许多与苇叶相连的端午往事。
记忆里,五月的苇叶宽厚柔韧,端午包粽子正是最适宜的时节。那些小巧结实的粽子剥开,是苇叶印上的温柔细腻的浅绿,空气中瞬时溢满苇叶特殊的清香,这清香在嘴中缠绵,长久地萦绕不去,丝毫不比南方竹叶的香气逊色。苇在我心里,与端午紧密相连,密不可分。
端午前一天,姥姥用五彩丝线扎一把小小的笤帚别上我的衣襟,腕上戴上五彩丝线捻成的漂亮五色索,乡间俗称“割五线”。笤帚扫灾,五色的丝线是青、白、红、黑、黄,象征着金、木、水、火、土,也象征着五方神力,避邪所用。戴上五线索,保佑小孩子无病无灾,长命百岁。端午后的第一场大雨,姥姥便褪下我还没美够的五色索与笤帚,请雨水将五线扫到的五月魔邪之气全部带走。
端午的清晨,妈早早叫醒我,给我一方绣花的棉手帕,带我去河边拉露。五月的山野是春的锦衣,溪水蜿蜒,河埂上的各种花草融成碧玉一片。所谓拉露,便是用春草上的露水擦脸、擦手,尤其是擦眼睛与耳朵。露水甘醇清亮,带着草香,妈说可保得一年目明耳清。我对于艾草的记忆,就是这时候种下的。
拉露之后,妈扯上一捆艾草带回家,艾草浓烈的味道便在这时溢了出来,那么强烈,那么神秘。妈把这些艾草分成两份,一份挂在大门上,风干后收起来,三伏天烧水给我们洗澡,妈说用端午采的艾草烧水洗澡,不招虫咬不招病。另一份濯洗干净,放到锅里煮鸡蛋。煮好的鸡蛋皮被艾草染得微绿,带着浓郁的艾草香。姥姥抓上两个,在我崭新的红肚兜上不停地滚,且滚且念念有词,恍惚是肚子不疼之类的话。这艾草,便将端午传统的神秘和美好推向了最高潮。
不知不觉里,苇叶青过多少春,又黄过几许秋?这苇荡满目的青翠,和轻叩我心门的那些眷恋之情,一直融化到我心里。五月正午的阳光毫无顾忌地泼洒,整个人身心暖暖的,陡然生出一种辽远又宽敞的喜悦,仿佛整个人都舒展开来。风在我身边经过,不肯停留,断续穿行在苇荡之中,向远方去了。
时间,就这样悄悄流淌过去了吧。
□冬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