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靖
印象中,我家极少裹粽子吃。父亲在乡里小学教书,母亲在附近的小饭店里掌厨,他们的白天黑夜都是为了每一分钱在卖力,哪有工夫翻翻日历,讨论一下农历节日怎么过呢!
就说粽子。母亲说:“要不要称点糯米,裹几个给孩子们解解馋?”父亲板着脸说:“要弄你自己弄啊,我还有学生!”父亲有胃病,不吃黏食。闻言母亲便作罢了。小时候,我一直艳羡狗子手上的槐花饼、珍珍兜里的绿豆糕以及从成才屋里飘来的饭菜浓香。
及至长大,发现粽子的味道也并未好到叫人辗转反侧的地步。张爱玲宣称“十六岁我要吃粽子汤团,吃一切难以消化的食物”,不过是一种对成人的遥望罢了———比如我,不及十六岁,已经对粽子没有实质性的期望了,却迷恋上了粽叶的香,尤其从清水锅里刚刚拎上来的一刹那,竟会傻乎乎地把自己埋在氤氲水汽里,试图被那样的香团团围住———贪婪地嗅,比吃在嘴里竟还要甜润青碧。
日子好转后,粽子大得吓人,基本上啃掉个尖,就搁在一边了。再一年,央求母亲,裹小一点,越小越好,一口吃掉。母亲笑着说:“总不能比粽叶还小吧?”家乡的粽叶宽厚温润,长在沟渠边,密可挡风。有的人家循环使用,洗净晒干,和干蒜头、丝瓜络子一起,挂在屋外的竹杈上。来年,放在水里浸泡一晚,又是碧绿光滑,一层淡淡的苇香。
后来再过端午,母亲都要事先征询家人:吃,还是不吃?最后一致通过:算了,不要麻烦了,买现成的,意思意思。早先对粽子的馋已经无影无踪了。只有在文字里,还能不亦乐乎地拾掇关于粽子的一些念想,像《随园食单》中的竹叶粽:“尖小,如初生菱角。”菱角般的粽子,是我理想中的样子。
后来碰见了形形色色的粽子,揣了火腿、咸肉、蜜枣甚至八宝的,也是浅尝辄止,味道,落了俗套。自助餐里有了我曾经希望的“越小越好,一口吃掉”的粽子,拆开来只觉寡淡,连我迷恋的那点清香也荡然无存了。粽子在我家,怕要永远销声匿迹了。
女儿出生在四月底。公婆推说身体不适,无法照料。母亲赶来,义无反顾地陪伴我,饮食起居之外,还要经常在夜里抱起哭闹的外孙女,说:“我们到阳台上看星星……”几天的小毛伢,会看星星吗?只是为了让我多睡一会儿呀。
女儿“十朝”,按风俗,要由外婆蒸些米糕之类的挑过来,答谢前来祝贺的亲戚。母亲因为离不开,就由父亲张罗。一辈子四平八稳的教书匠,出手便惊人———他没揉面,也没蒸糕,瞒着母亲,请村上的人帮忙裹了粽子。桌子上是一堆小山样的粽子,不记得有多少个了,反正数只连成一串,一路拖挂下来,是很可观的“步步高升”。
不仅如此,父亲还提醒说:“粽子,谐音是‘种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