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石念军 刘遥
他走过这个世界39年。
他是儿子、丈夫、父亲。他踏踏实实过每一天。
今天，我们以这样一种方式回忆李学国。记住那些美好的瞬间，他的青春岁月，他侍弄花草时的恬淡，他接到妻子短信时的微笑，他和战友的兄弟情谊，他追求美好生活的努力和坚忍。
我们从这个普通人身上看到的力量，因为它的平凡，而不凡，而更有力量。这就是我们纪念他的方式，是亲人对亲人的纪念，是生命对生命的纪念。我们的生活里一定有他。
如果不是那个意外，或许，有一天，身为的哥的他，会拉这个河南游客逛逛临沂城。
但6月1日，临沂人李学国和河南人魏继峰的命运交集在一起。
在儿子成长历程中最后一个“六一”儿童节里，他的妻儿亲眼目睹着他的身影，与一个落水的陌生人一起，在滔滔沂河水中消逝———面对素昧平生的落水者，他纵身一跃。
这一场景，震撼了沂河两岸。
我们是那种很普通、很平凡的家庭
临沂市河东区九曲小学家属院，是39岁的李学国的家。但在身后，他被送回老家———距离市区30公里的河东区汤河镇前东庄村。
这是一处简陋而又干净的院落。大半个院子被花草掩映。一株石榴树，正绽放着火红的花。
64岁的父亲，满头白发，面色寡淡，坐在板凳上用力地抽着烟。而面容苍老的母亲，更多的是沉默。
十几天前的深夜，在院子里号啕大哭的二老，已经没有眼泪。
李学国妻子徐景花情愿相信这不是现实，在屋里坐下，又起来。
12岁的孩子，在家人痛彻的哭声中一度大哭不止。徐景花告诉儿子，从现在起，什么事都与你无关，你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不管谁来了，你都不用出来。
在这场变故面前，一家人都在努力学着适应。
只是，在这个印满李学国痕迹的地方，思念，注定无法终止。
李学国喜欢养花，每回到这个院子，总要侍弄那些花儿。同事朋友喜欢花，他会慷慨地送上一盆。
但现在，这些花草边上，再也不会有李学国的影子。
他的笑容，凝滞在堂屋摆放的一张黑白照片上。凝望他的那些目光，充满了忧伤。
盛开的花儿边上，是一堆酒瓶。依照当地的风俗，亲友故去后，前来悼念的人，都要饮下一杯杯烈酒。仿佛只有烈酒穿肠，将神经麻醉，才可以在酒醒之后，忘却酸楚。
可忘不掉的，却怎么也忘不掉。徐景花不时会羞赧地说起丈夫的好，比划着两人并排站在一起，自己只能到他的肩膀。
当地有关部门刚刚认定李学国的行为是见义勇为，中共河东区委追认他为共产党员。
但这也并不能减少徐景花的感伤，“我们是那种很普通、很平凡、很不起眼，轻易不会引起别人注意的那种家庭、那种人。现在，我们也不想……”
能让这么多乘客满意，不是简单的事
一辆出租车，曾经维系着一家人努力生活，蒸蒸日上的希望。
出租车司机赚的是一份辛苦钱。徐景花常常劝丈夫，早晨不要走得太早，晚上也不要回得太晚，“与其早出晚归多赚二三十的，不如一家三口一起吃顿饭更重要。”
每天早晨6点，徐景花准时起床做早餐，一家三口一起吃。
7点之前，丈夫准时出门。“因为家住学校，过了7点，学生就要入校了，校门口出出进进都是小学生，再开车外出会不方便，干扰学生上学。”徐景花解释。
每天出车，不管刮风下雨，中午，李学国随便在外凑合着吃。晚上，只要没有出车到外地，便一定会回家吃饭，“他是一个家庭观念很重的人。”徐景花说。
每逢周末，徐景花做了好吃的，就会发短信给丈夫，“中午做好吃的了”，李学国一准儿会出现在餐桌前，享受老婆做的美食。
“不说大话，不来虚的，是那种很实在、很真诚的话。”在李学国的战友代声华眼里，李学国表里如一，对自己的要求向来很高。21年前，还在青葱岁月的他们，曾坐同一列火车参军入伍，奔赴军营。
曾在驾校与李学国共事4年的郭立帅，对李学国印象最深的，则是他的热心与仗义。
“每次我的车上年龄大的学员比较集中，他都会主动帮我带”，郭立帅说，“他从来都是那种先帮你做了，再跟你说的人。”
“如果我一个人说他好，他不见得好，但大家都说他好，这说明学国这个人的确可以。”代声华前往悼念战友时发现，从各地前来悼念学国的战友足足有一百五六十人。“他在本溪当兵三年、抚顺一年，两地来了很多战友。”
抚顺是“雷锋班”的部队驻地。短暂的部队生涯，李学国两次荣获年度优秀士兵称号。他当年的副连长张军说，李学国那时是班长，工作好、技术好，对自己要求很严。
李学国所在出租公司经理耿兆贵说，虽然李学国只干了半年多，但到目前为止，公司从来没有接到过任何一个投诉他的电话。
“以一天拉30名乘客算，一个月就是近千名各式各样的乘客”，他的车友告诉记者，“能够让这么多乘客都满意，不是件简单的事。”
踏踏实实地过着每一天
这样一个众人眼里的好人，工作和事业却一直不顺。
1995年，从部队复员的李学国，被安置到当地物资局下属企业上班，担任司机。
1998年左右，李学国下岗失业。东拼西凑，家人帮着筹了7万块钱，买了辆出租车，李学国成为了一名的哥。
“当时干的还算稳当，赚了一些钱。”徐景花说。但有一次，李学国把车租给别人开，结果出了车祸，赔了一些钱。处理完事情后，李学国就把车卖了。
“后来他再买出租车时，手续转让费就很贵了，大概二三十万。但那一次，他只卖了七八万块钱。”这期间，代声华和他多有交流。李学国在家休息了一段时间，再次考虑做点什么。代告诉他，正直驾校在招聘教练，要不你去试试吧。
李学国在抚顺服役期间学习驾驶，驾驶技术向来过硬。
他在驾校一干就是四年。“当时加一个夜班50块钱，他就经常加夜班，就想着怎么尽快改善一下我们的生活。”徐景花说。
“我老跟他说，不需要你赚很多钱，只要一家三口每天能够坐在一块吃饭就好了。”徐景花说，自己在小学任职，日子过得并不紧巴。但作为男人和丈夫的李学国，对自己的工作和事业始终不甘心。
从驾校离职后，李学国用攒下的钱买了一辆18米长左右的大货车跑运输。2009年，大车又一次发生车祸。
“这一次，赔了很多钱。”知情人说，大概赔了三四十万。
“也不知怎么回事，学国在部队学的车，但总在车上出事。”
2010年11月，李学国又一次购买了出租车，干起老本行。
李学国重回归的哥身份，每天早出晚归。
当他驾驶出租车，穿流在这个城市的角角落落时，在他身边，奔驰、宝马等豪车不时驶过。
作为全国的物流商业典范，临沂这座城市几乎每天都在上演着创富故事。有人戏称，在山东17市中，临沂市的宝马汽车保有量早已跃居第一。
这一说法，虽然没有准确数据支持，但也成了临沂富甲一方的写照。
临沂市2010年生产总值2400亿元，人均GDP排名在省内17市中尚属下游。截至2010年底，临沂市工商注册私营企业2.9万家，个体工商户22.3万户，个体私营经济注册资金759.2亿元。当年，该地民营经济税收占到国、地税收入的81.7%。
的哥李学国踏踏实实地过着每一天。像他这样的出租车司机，起早贪黑地拉活，月收入能有五六千，这在当地工薪阶层已经是个不错的收入了。
他很满足了。
“好好工作，争取尽快换一套宽敞的房子，也好以后留给儿子。”
这样的话，李学国不止一次跟妻子说过。
他们已经在徐景花任教的九曲小学家属院住了13年。这是一套70m2的两居室。现在，儿子大了，李学国很想换套大房子给老婆孩子住。但2009年的那场车祸，让家里元气大伤，大哥帮他垫付了十几万赔偿，但他之前的积蓄已掏空。
现在，临沂市区的商品房，均价已飙升至5000元左右。就在他们生活的沂河两岸，很多楼房单价已达七八千元，但这并不影响李学国的计划。他是个男人，有责任让妻儿生活得更好。
妻子的视线里，突然没有了那顶熟悉的草帽
事后想起来，徐景花才发现，出事那一天的丈夫，与往常都不一样。
“早晨出门跟往常一样，他7点出车，半小时后我带孩子去学校，过‘六一’儿童节。”
徐景花是九曲小学的六年级班主任，儿子就在她班上就读。
按照惯例，小学生毕业后就不再过“六一”儿童节了。徐景花盘算着，要好好陪孩子，过好他生命中的这最后一个儿童节。
她没有与丈夫商量怎么给儿子过节，因为丈夫白天都要在外跑车，到了晚上，才会回来。
“下午的时候，他突然回来了，说要陪孩子好好玩玩，一家人一块过这最后一个‘六一’儿童节。”
夫妻两人中午很难碰面，聊了一会儿，其间，李学国又给妻子盘算起换个大点房子的事。
下午4点多，一家人决定出门，“先到沂河边逛逛玩玩，然后一块吃饭”。
风景迤逦的沂河小埠东橡胶坝，距离李学国家不远，10分钟，他们就到了。
此时，河南籍游客毕育锋和魏继峰等6名同乡，已经先他们来到这里。
李学国陪老婆孩子在岸上玩了一会儿，看到河边有人捕鱼，他到车上取出了放在后备箱里的小鱼兜，换了一件衣服，戴上了玩耍时才戴的草帽，从岸上走到了河边。
那是徐景花无比熟悉的草帽。李学国越走越远，她就一直盯着那顶草帽。
在爱人的视线中越走越远的李学国，来到坝下的导流墙东侧。
这时，毕育锋和魏继峰已经在这里捞鱼玩。
可能是脚下青苔太滑，魏继峰一个踉跄，倒在水里，接着就被水冲到深水区。
毕育锋看见魏继峰两手不停地乱抓，知道情况不妙，立马大声求救。
李学国放下小鱼兜，掏出手机和出租车钥匙，随即纵身下水……
妻子的视线里，从那一刻，突然没有了那顶无比熟悉的草帽。
一开始，她还以为是视线被遮住了。突然，有人溺水的消息在岸上传开……
直觉让她有着一丝眩晕，但她知道，不可能是丈夫，“他水性好。”
她后来才知道，许是因为落水者魏继峰太重了，试图救人的丈夫和落水者转眼已不见踪迹。
普通的哥李学国的生命就此画上了句号，在儿子成长历程中的最后一个儿童节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