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赵丽
“劳动和劳动者，永远应该受到尊重。”在电视纪录片《感动中国———共和国100人物志》中，关于时传祥的那一集结束时，屏幕上缓缓出现了这样的字幕。
如今的社会更为多元化，此时重提时传祥精神价值何在？时纯庭谈起父亲时，没用多少闪亮的词，他说他眼中的父亲“老实忠厚，做事实实在在、兢兢业业”，而那个时代回馈给他的是“劳动光荣”。
1959年10月26日，在新落成的人民大会堂，第一届全国群英会召开，45岁的时传祥作为全国劳动模范，参加了会议。
会后，国家领导人接见群英会代表。国家主席刘少奇来到时传祥面前，紧紧握住了他淘了30年大粪、长满了老茧的手。
当时，刘少奇对时传祥说了这样一番话，“你淘大粪是人民的勤务员，我当国家主席也是人民的勤务员，这只是革命的分工不同，都是革命事业中不可缺少的部分。”
在群英会的第二天，《人民日报》报道了大会盛况，时传祥和刘少奇握手的照片也登在了报纸上。国家主席对淘粪工的尊重，成为整个社会的表率。尊重每一个劳动者，成为全社会的新风尚。而时传祥的事迹经宣传报道后，在全国引起巨大反响，他“宁愿一人脏，换来万家净”的精神被广为传颂，也成为环卫系统的一面旗帜。
1915年，生于齐河县赵官镇大胡庄。1929年，逃荒到北京当了一名淘粪工。1956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59年，当选为全国劳动模范，并出席全国群英会，受到刘少奇、周恩来、朱德的亲切接见。1966年，在天安门城楼受到毛泽东主席的亲切接见。文革中惨遭迫害。1971年，被遣送回齐河老家。1975年，在北京病逝。1978年得以平反昭雪。
一次特殊的握手
在位于山东齐河县迎宾路的时传祥纪念馆，时传祥的塑像上方是两行醒目的大字“宁愿一人脏，换来万家净”。当年他竭尽全力带领环卫工人为市民服务，提出了“工作无贵贱，行业无尊卑；宁愿一人脏，换来万家净”的口号。时至今日，这仍是环卫工人的精神财富。
时间回溯到1959年10月26日，那一天45岁的时传祥作为全国劳动模范，和全国各地的6000多位英雄模范来到新建的人民大会堂，参加了第一届全国群英会。
在1959年由时传祥口述的《把党的话记在心里》一文中，这位山东大汉朴实地描述了他当时的心情。
“走上主席台前，我心里还犯嘀咕：一个淘大粪的，又没有文化，还上主席台？领导和我说，‘不要轻视自己，我们是光荣的工人阶级，现在是真正当家做主了。’”
这句话说到了时传祥的心眼里，他紧张的心情平复了些。会后，国家领导人接见与会代表，毫无征兆，国家主席刘少奇走到时传祥跟前，让原本就十分紧张的时传祥发了好一阵愣，刘少奇却一把抓住他那长满老茧、淘过三十年粪便的大手，“你是老时吧？”
时传祥当时还非常纳闷，心想，“刘主席怎么还认识我呢？是不是因为报纸上登了我的照片，因为我是个光头，一眼就认出来啦？”
但刘少奇的平易近人很快打消了时传祥的顾虑，两人拉起了家常。当知道时传祥才认识二三百字，连自己的名字也写不好时，刘少奇鼓励他说：“老时啊，一个先进工作者，一个共产党员，光工作好不行，各方面都得好，我们事业越来越发展，没有文化哪能行？我都这么大年纪啦，现在还学习呢！你才45岁，时间还不晚，以后要好好学习。”说到这里，刘少奇掏出自己使用多年的一支英雄牌钢笔，送给了时传祥，并叮嘱道：“阳历年一定要给我写封信。”
而在两人交谈时，刘少奇还讲了这样一段著名的话：“你淘大粪是人民的勤务员，我当国家主席也是人民的勤务员，这只是革命的分工不同，都是革命事业中不可缺少的部分。”
昔日“粪花子”变身环卫工
“那是多大的鼓励呀！”时至今日，时传祥的长子时纯庭还清晰地记得当年父亲描述这一场景时的那分激动。当了劳模后，时传祥经常被请到各处作报告，他讲得最多的也是刘少奇的这一番话，他想要把心中感受到的平等和喜悦告诉身边的每一个人。
如果是在旧社会，这样的事情还不是天方夜谭！在1930年正月初三，15岁的时传祥揣上七个糠饼子，离开遭灾的齐河老家，一路沿途讨饭，沿着铁路，朝北京方向走去。为了活路，他在北京城干上了淘粪的活儿。
“在解放前，根本不被当人待。”谈起父亲当时的境遇，时纯庭仍非常感慨。那时，淘粪工是最被人看不起的职业，被称为“屎壳郎”、“粪花子”。有一次，时传祥给一个大律师家淘完粪，想要口水喝，律师逼着家人用喂猫的碗给他盛水喝，水里面竟然还飘着几根臭鱼刺！气愤的时传祥抗争评理，结果却得罪了律师被关进监狱。出狱之后，他又被粪霸以辞退相威胁扣了工钱，但没有法子啊，他只能忍气吞声地干下去。
1949年1月，北京和平解放，时传祥当选为前门粪业工人工会委员兼工会小组长。再没人叫他“粪花子”了，时传祥的职业叫做环卫工人。两个社会的巨大差别，没有人比这个一米八三的山东大汉感受更为强烈。
每天天不亮，时传祥就背起粪桶去上工，挨家挨户为群众淘粪清污。粪桶加上粪水足有一百多斤重，时传祥每天背着粪走几十里坑坑洼洼趟水趟泥的路，左肩常常磨破出血，衣裳被血痂粘到肉上。
时纯庭看过父亲的左肩膀，上面已经磨出了巴掌大的黑色茧子，他的手上也长满霜茧，“像生铁一般硬，用指甲掐也掐不动”。
淘粪不光是重体力活，吊桶、淘粪、背粪桶、倒粪桶都有技术。时传祥与工友们一起钻研，进行技术革新，提高工作效率，一天最多的时候能背九十三桶粪。在他的带动下，他所在的北京市崇文区清洁队成为一个坚强的战斗集体。
有人问他：这么干不嫌屎臭吗？他说：“屎嘛，哪有不脏的？可咱要一人嫌脏，就会千人受脏，咱一人嫌臭，就会百家闻臭。俺脏脏一人，俺怕脏就得脏一街呀。想想这个，就不怕脏啦。”
为了不使淘粪影响居民的正常生活，时传祥对各家各户的熟悉、了解并不亚于各地段的片警。在当时的市民住房条件下，淘粪过程不可能一点都不影响住户，他就去摸清居民的生活规律，哪一天，什么时候不适合去哪家淘粪……
淘粪工有了“追星族”
“现在说起这些，有人不理解，这是图啥呢？”时纯庭说，在他看来，其实父亲的思想很朴素，当时强烈的今夕对比，让父亲打心眼里感谢党和国家，想使出浑身的力气建设新中国，“旧社会的苦他尝过了，解放了，换了天地，他信心十足。”
兢兢业业、全心奉献的时传祥很快赢得了群众的尊敬和爱戴。“劳动伟大，劳模光荣”，当时的社会也对时传祥精神给予了热烈的回应。
时传祥的事迹经宣传报道后，在全国引起巨大反响。在他身后形成了一个巨大的“追星族”，京城各界干部职工、学生纷纷要求参加背粪劳动。在1965年1月7日，时任北京市副市长的万里、崔月犁来到崇文区清洁队，与时传祥一起参加劳动。新华社北京分社以《检验革命干部的试金石》为题，在人民日报发表了述评。
“当时环卫工人的地位有了很大的提高。”时纯庭回忆说，当时的追星热潮其实代表着社会风气的方向———尊重劳动，扭转旧习惯的偏见，提高服务性行业的地位。
2011年6月初的一天，记者来到济南市城管局城肥二处时，这里正在筹备搞一次劳动比武：旱厕淘粪工要比试淘粪、倒粪桶、挑粪桶的技巧和速度，清粪车上的工人要比赛抱管子，司机要考察压线、定点停车……
这是时传祥和他的时代留下的遗产之一。“我拿着工资，好多居民都挺热情，招呼喝水、吸烟，客客气气的，干不好心里怎么过意得去？”城肥二处的职工、34岁的李元超在天桥棚户区干了十年旱厕清挖和灭蝇灭蛆工作，他说“认可”是自己干这份工作最大的动力。
而在时传祥的老家齐河县赵官镇大胡庄，66岁的时纯庭时常来到村头父亲的纪念亭旁溜达。每年这里都会有前来学习、瞻仰的职工、学生。
在“文革”中，刘少奇被迫害，时传祥也受牵连遭受了厄运。他被游街、批斗，1971年，时传祥沿着当年自己逃荒的路被遣送回山东老家。1973年8月，在周恩来总理和万里同志的关怀下，时传祥被救护车从老家接回北京，但由于摧残太重，又长期延误治疗，在住院一年零八个月后，他于1975年5月19日在宣武医院与世长辞，终年60岁。
“你们要把这个班接下去……”
临终前，时传祥听说小儿子时纯利已经当了清洁工，很高兴，他用老伴还能听懂一点的微弱声音嘱咐儿女们，“我干了一辈子的清洁工人，你们一定要把这个班接下去……”
四个孩子都实现了父亲的遗志。长子时纯庭从北京市使馆清洁管理处退休。他时常会对着父亲戴着草帽、背着粪桶、拎着粪勺、身穿工装的黑白照片沉思，对着父亲和刘少奇握手的那张经典照片沉思。
时传祥去世后，人们以各种形式缅怀、纪念他，各个城市纷纷设立环卫工人节。1999年，经中共中央办公厅批准，齐河县委、县政府决定建设时传祥纪念馆，并于2000年9月9日举行了开馆仪式，至今已接待省内外参观者5万余人。
时代在变化。十年前，李元超刚参加工作时，有的居民说“你看这个小伙，长得多帅，还戴眼镜，怎么干这活，可能犯了错误。”还有的居民拿他教育孩子：“不好好学习，长大了就让你淘大粪。”
1995年，《工人日报》刊登的《寻找时传祥———重访精神高原》一文中写道：在1990年，北京环卫系统招工，应招278名，实招181名；1991年又一次招工，办的是“专场”，计划招200名，只有67人报名，实招32人；1992年“专场”取消名额限制，多多益善，结果报名15人，实招3人！待到1994年，前两届招的213人走的走，调的调，只剩下24人……
而在2009年6月，济南市市属事业单位统一公开招聘，城肥二处提供了5个有事业编制的粪便清除工岗位，要求高中及以上学历，20周岁至30周岁，身高1.65米以上，有391人报名，其中不但有大学本科生，还有研究生。
如今的社会更为多元化，此时重提时传祥精神价值何在？时纯庭在和记者谈起父亲时，没用多少闪亮的词，他说他眼中的父亲“老实忠厚，做事实实在在、兢兢业业”，而那个时代回馈给他的是“劳动光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