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绍兴锡箔加工业:
血铅阴影下的“非遗”
  • 2011年06月22日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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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绍兴第二医院住院部2号楼,7名接受驱除血铅治疗的孩子跑到了一个病房。

    文/片 本报记者 刘彦朋 发自浙江绍兴

    6月初,在浙江绍兴县杨汛桥镇展望、江桃、横山、芝塘湖等5个村,来自重庆、四川、贵州、安徽等地,从事锡箔加工作业的数千名成人和婴童,分别被检测出轻、中度血铅超标,其中100多名婴童需要住院治疗。而这距离“德清血铅”事件还不足一月,距国家环保部下达《加强铅蓄电池及再生铅行业污染防治工作的通知》不足半月。

    尽管医生们一再强调,只有脱离环境才能顺利排铅,但“离开之后谁给治疗、如何求生”等诸多疑问挡住了工人们的去路。“我们年龄大了,死都无所谓,关键是孩子,还不到1岁,这是一辈子的噩梦。”一名工人哭诉。

    至少有120名婴童住院治疗

    6月17日中午,浙江省绍兴县杨汛桥镇江桃村锡箔厂宿舍,来自四川宜宾的郭浩、唐莉夫妇,没精打采地坐在一间只有10多平米大小的宿舍里。这间宿舍是他们每月花100元从江桃村村委会租来的,屋里仅能放下两张床、一张餐桌、一个橱柜、一瓶煤气,即使煤气炉放在走廊里,也很难再有下脚的地方。

    10年前,27岁的郭浩成为楼下一间锡箔作坊的计件工人,一直干到现在。

    十多天前,郭浩10个月大的女儿被送到绍兴县疾控中心抽血化验血铅含量,结果高达554微克/升,刚被接到绍兴两个月的12岁的儿子血铅含量是123微克/升,郭浩和妻子也分别达到300多和200多毫克每升。

    “昨天刚从医院回来,我女儿是第一批出院的,但治疗效果怎么样,得等一个月之后去复查才知道。”郭浩说。

    2010年8月,郭浩的妻子在老家为他生下一个女儿,出院时一切生理指标正常。两个月后,妻子带着女儿来到江桃村陪丈夫打工。从4个月大时开始,感冒就一直伴随着女儿,“一个月有20多天感冒,而且每次都特别严重,即使挂水(输液)也得一个多星期才能看好,好了之后隔上五六天再犯。”郭浩的妻子说,5月初,女儿在浙江省儿童医院检查出中度贫血,支气管发炎,“最后挂了一星期水,才止住气喘。”

    而出了郭浩家,仅其所在楼层就有三四十个家庭与其有着相同的命运,不一样的仅是血铅超标数字。

    成人也存在类似情况。

    42岁的四川人王胜血铅含量初次检测结果是702毫克/升。据其同在江桃村打工的堂妹说,在没化验之前,王胜的眼皮和脸部都肿了,成宿成宿地咳嗽。

    截至18日上午,记者走访了绍兴市第二医院住院部2号楼和6号楼、绍兴县中心医院ⅴ1P病房、柯桥镇社区卫生服务中心(原镇人民医院),据不完全统计,至少有120名14周岁以下婴童在接受住院治疗。

    据绍兴县杨汛桥镇公布的数字,此次血铅事件涉及到该镇5个村290多家作坊共2500多名从业人员。但来自安徽省的一名血铅超标工人给记者算了一笔账:一间作坊少则八九名工人,多则三四十名工人,加上他们住在厂区的家人,总共得有近万人血铅含量超标(这些工人大都超生,一家最少两个孩子———记者注)。而根据国家标准,血铅含量0至99微克/升属正常范围。

    绍兴县委宣传部一位负责人告诉记者,事发后,浙江省卫生厅和疾控中心立即派来了多个专家组,所有治疗和营养干预方案都是在专家组指导下制定的。

    “这哪里是锡箔,全是铅”

    17日上午,远远望去,坐落在展望村南端的锡箔厂区上空雾气腾腾,9排整齐的灰砖小瓦房和几排不规则状的三层楼里,传来密集的敲打声。

    厂区内全部是三层楼房,一楼是锡箔加工作坊,二、三楼是工人们的生活区,多数住户开着窗户,衣服就晒在窗户下方,接受着腾腾热气、黑烟及金属粉屑的二次“洗礼”。

    每栋楼下都有一条宽、深均约25厘米的小水沟,生活废水和锡箔作坊排出来的废水,一起通过小水沟流向地下管道,下午五六点钟,不时有刚学会走路的孩子在小水沟处玩耍。

    在外人看来,这一切与这个曾经诞生过上市公司、家家独栋小楼房的村落显得格格不入,而当地人却早习以为常。

    在展望村一家作坊内,充斥着刺鼻的恶臭,男工熟练地敲打着锡箔纸,女工们飞快地把敲薄的锡箔纸摆放整齐。

    一名来自安徽的中年男子干脆赤裸着上身,清理锡箔纸上的碎末。“这哪里是锡箔嘛,全是铅。”这名男子指着手里的锡箔纸说,他前几天也去验了血,血铅含量有400多微克/升。但他只能一边营养干预,一边继续工作。“6月30日这里的锡箔厂才关停,老板要求我们必须做完剩下的这些才能走,工资还没发完。”

    据横山村一位作坊主回忆,大约从2008年开始,原材料锡大幅度提价,逼着锡箔加工业开始使歪招。“之前用来做锡箔的锡饼(主要成分是锡,形状像饼)要八九十元一斤,但铅饼才五六块钱一斤,如果一斤锡箔里加上半斤铅,成本降低好几倍,效果也不差,根本不知道对人体有害,要不然很多老板也不会血铅超标。”

    这位作坊主还介绍,从此,大家至少在锡箔制作中添加40%以上的铅,且不给工人采取任何防护措施。“主要是大家不懂这些。再说,工人和作坊之间没有任何法律层面的劳动关系,说白了都是临时工,今天干得好好的,明天可能就不干了,谁也不舍得花钱去给他们免费体检,买防护设备。”

    出租作坊,村里一年挣百余万

    在各家锡箔厂门口,停满了买卖锡箔纸的面包车,一叠叠闪着银光的锡箔纸从一辆车搬到另一辆车上,有人嬉笑着扬扬手中的人民币,揣进自己的腰包。而在厂区门口,张贴着杨汛桥镇政府《关于对锡箔作坊涉及人员进行驱铅治疗、营养干预及生活补助的办法》(以下简称《办法》)和《关于深入开展锡箔加工作坊专项整治的通告》。

    《办法》显示,按照国家标准和浙江省专家组合会诊结论,对血铅含量在600微克/升以上的成人和250微克/升以上的14周岁及以下的儿童,由绍兴县卫生局确定的定点医院收治,费用由医院先行垫付。对自愿回乡治疗的,按成人2000元/人、儿童1500元/人的标准一次性领取驱铅治疗费,生活费照常发放。对于血铅筛查400至599毫克/升的成人及200至249微克/升的儿童,一次性支付六个月分别为900元和1800元的营养干预费;100至199微克/升的14周岁及以下儿童,一次性支付六个月900元。对于因关停作坊失业的人员,一次性给予4500元生活补助。

    正是这份《办法》饱受工人们诟病。

    “镇政府劝我们脱离这个环境、医生也劝我们回家慢慢排铅,还不是想给点钱,赶我们走?以后我们因此犯了大病找谁去?”而且他们已经向当地社保部门核实过,即使能参加社保,血铅及其引发的并发症也不属于基本医保的救治目录,“因为这属于职业病。”

    记者了解到,有国内“上市第一镇”美誉的杨汛桥镇,曾坐拥千家企业、十大集团、八大上市公司。经历了2008年金融风暴之后,除一家上市公司经营正常外,其他几家上市公司均已搬迁、重组、停牌等。尽管如此,该镇2010年工业总产值仍达170亿元。

    据当地人介绍,早在几百年前,绍兴人就开始以特有的手工技艺通过敲打加工锡箔。在杨汛桥镇的多个村庄,有的家庭祖祖辈辈以加工锡箔为生。2007年,锡箔加工技艺还被绍兴市列入首批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

    “多数用来叠元宝和一些象征富贵的物件儿,烧给去世的人。另外浙江寺庙比较多,当地人烧香拜佛就会用到这些,也是这个古老行业一直兴旺的原因。”当地一名政府工作人员告诉记者。

    一边是工业强镇,一边是落后的加工作坊冒着血铅风险“传承”非物质文化遗产,这显然是个悖论。

    绍兴县经信委一名负责人表示,锡箔加工是个特殊行业,国家及当地对其制作工艺及原材料没有具体标准,即使在绍兴县锡箔加工业整顿规范工作联席会议(处理血铅事件的应急机构———记者注)新制定的《锡箔加工行业规范作业要求》中,只要求为从业人员配备防护措施,仍允许锡箔作坊以锡铅合金为原料加工。

    但展望村一名村民介绍,锡箔作坊的血铅问题直到现在才暴露出来,或许跟村委会在其中的利益纠葛有关系。展望、江桃、横山三个村的锡箔厂厂房都归各个村委会所有,村里有一张厂子的大营业执照,小作坊主们租一间房,每年向村委会交7000元至10000元的房租,就能招人生产锡箔。“再加上工人租房的房租和作坊管理费,村里每年保守估计也能有100多万元的收入。”

    所以,即使血铅风波发生后,被关停的25家锡箔作坊多是当地村民偷偷开在自家院里的纯铅箔作坊,而租用村委会房子的则可以持续到6月30日,用完库存的原料再关闭整顿。

    在杨汛桥镇已存在了几百年的锡箔行业,将来会走向哪里?至少目前来看还是个未知数。

    而工人们的担忧却是现实的:“一家几口全靠这个吃饭呢,现在中了血铅的毒还没治好,饭碗又要没了,以后的日子可咋过呢?”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部分人物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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