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萧  已经有十几年了。

    只要我回家，母亲不管多忙多不舒服，都要亲自给我做饭。按照“上船饺子，下船面”的古老风俗不厌其烦地做。水饺和面条的花样年年翻新，唯有味道是永恒的。只因母亲说，上船饺子下船面吃的是平安如意。

    在母亲成年离家后，母亲的母亲就是这样做给她吃的。小时候，我和哥哥特别喜欢去外婆家，究其因，贪恋的就是这面条和水饺。进门，外婆端上来的是“下船面”。面是手擀面，加了鸡蛋的面条，又柔又韧。面案上，它在外婆的手里轻拢慢捻间就细如发丝了。通常葱花在热锅里噼啪跳舞了，肉丝也跟着下了锅，面汤煮到一锅沸腾，把根根筋道的面条投入其中，加一把青菜，就可以等着享受美味了。味道太鲜美了吧，以至于我们每次都会把面条连汤喝光。

    住上三天两晚，我们要跟母亲回家了，外婆又在灶膛前忙碌开。这时她做的是“上船饺子”。饺子还没吃，已经被满屋的香味馋得口水猛咽。其时，外婆坐在灶膛边，红红的火光，映着头上的白毛巾，煞是好看。她的身旁，摆着大小不一的碗盘，一盆调好的饺子馅，几张还没来得及包的饺子皮，半箅子已经包好的饺子。片刻，锅开了，她往锅里撒一把盐，然后把饺子一股脑地推进去，用一把长柄的竹制大笊篱转啊转，如此周而复始，锅开后点三次水，完美如元宝的水饺就浮出水面了。

    那时的母亲正像我这样的年纪，不青涩，不深沉，正散发着温润如玉的少妇气质。她端了饺子过来，不急于吃，一边用筷子把粘连的拨开，一边徐徐地吹着气。待饺子上蒸腾的热气逐渐散开了，她用筷子把饺子从中间迅速断开，一半放到哥哥的嘴里，一半放到我的嘴里。看我们一双兄妹狼吞虎咽地吃，母亲就嘴角上扬着笑。比母亲还开心的是外婆，她总是抚着哥哥的头拉着我的手说，小馋猫，慢点吃，还有很多呢。

    长大后，我和母亲也天各一方地生活了，母亲便把外婆的“上船饺子，下船面”沿袭到了我的身上。一年有四季，四季各有各的风景。春天里回家，母亲会给我做荠菜饺子；秋天归家，她一定会给我做鲅鱼饺子；面条的味道更是千变万化。夏天回家，母亲做的是鸡丝凉面；冬天进家门，母亲端出来的一定是鲜稠的海蛎子面。

    也许有一天，女儿长大了我也会像外婆和母亲那样亲手给她做出一碗碗的“上船饺子，下船面”，还会一边看着她风卷残云地吃，一边小心翼翼地问：闺女，味道好吗？

    一直以来，母亲给予得任劳任怨，我享用得心安理得。从来不知道能吃到妈妈亲手做的水饺面条有多么弥足珍贵。

    今年春节前哥哥过世了。哥哥下葬的那天，母亲给哥哥做了满满一大碗水饺和面条。我望着它们，突然泪雨滂沱。跟哥哥比，我多么幸福啊。他已经像一粒尘埃悄无声息兀自去了另一个世界，纵然不甘不愿，却再也吃不到母亲亲手做的任何东西了。而我，活在这世界上，至少还有三四十年的机会享有这一切。

    其实，生活的幸福，从来不在于贫富贵贱和距离远近，而在于，在你今生能吃到上船饺子下船面的时候，知道珍惜，还知道感恩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