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崔滨

    月末，泰安的王辉(化名)又开着他跑了3万公里的奥迪A6L来济南保养。“做我们这行来钱快，好多人差不多每年都换次车。”

    王辉所说的“来钱快的这行”，就是让人爱恨交加的民间借贷。今年“银根紧缩”的货币政策，让无处“发泄”的借贷需求，纷纷转向民间借贷。而不断攀高的贷款利率，让民间借贷变成食利者的欢场。

    当说起眼下1毛(月贷款利率10%)左右的利息时，王辉不住摇头，“这就像喝着掺了毒药的蜂蜜，迟早会发作的。”

    借条里的秘密

    “每月8分的利息=年利率96%”

    “如果到了3个月还是还不上，那这7.2万的利息，就得连本一起计息了，也就是‘利滚利’了。一年下来，27万能变100万。”

    民间借贷像一个灰色的金钱江湖，充满着模糊与玄机。哪怕借款是在银行宽敞明亮的大厅里进行，用一份份条款严谨的借贷单据来完成。

    就像王辉从手包里拿出的一叠手写借条，只有简单的几行“今收到某某30万元借款”、“今欠某某2.4万元”字句；然而借款人名字上猩红的手印后，却隐藏着一个个惊心动魄的故事。

    “上个月有个客户想买台吊车，差30万元，因为没有抵押物而且额度比较大，银行和信用社都不给贷款，他就找到我，按每月8分(8%)利贷款，借款3个月。”王辉告诉记者。

    说是借款30万，但能从王辉手里拿走的，只有27万多一点，“2.4万是当月的利息，再加上手续费、担保费什么的，也快3万块了。”

    从面前的客户用右手食指按下手印的那一刻起，王辉的30万元，准确的说，是那27万多一点，便像踩下油门的赛车一般，开始了“钱生钱”的飞驰。

    如今转眼已是月末，因为种种原因，王辉的客户没有能力如期归还本利，“当时找我借钱时，说好没钱支付利息也行，只要将每月的利息写成欠条，什么时候有钱什么时候还就行。”

    于是，在写着6月29日落款的欠条上，又多了2.4万元的借款。“如果到了3个月还是还不上，那这7.2万的利息，就得连本一起计息了，也就是‘利滚利’了。一年下来，27万能变100万。”虽然王辉说，一般民间放款都倾向于“不熟不贷”，但是为了加速回款，也会冷下脸来订立一些约束条件，“但这些都不会落在纸上，都是口头说说”。

    “这么做，一方面是因为借款的大多是熟人，犯不上把合同订得那么复杂；再者，现在利率这么高，早就不受法律保护了，合同就是再齐全都没用。”王辉说。

    的确，尽管今年以来，1年期贷款利率已经在6次利率上调后，攀升至每年6.31%；但即便按照央行民间借贷利率不得高于银行同期贷款利率4倍规定，如今的民间借贷利率早已进入到8分甚至1毛(月息8%-10%)以上的时代了。

    以王辉手中的借条算，8分的月息相当于年利率96%，早已超过标准近4倍。

    如此惊人的高利率，是从何而来的呢？

    放贷的钱一层层加码

    高利率的“击鼓传花”

    “现在愿意放款的人多了，一层层加码很厉害，只要资金链不断裂，这个击鼓传花链条上的每个人都有可观收入。不只是手里有闲钱的企业主，就连不少公务员都把房子抵押了贷款参与其中。”

    这笔30万元的贷款，王辉说从借款人找到他到放款，只用了不到半天时间。而这样的生意，他每周都会遇到二三次，最多是同时能放款200多万元。

    “现在虽说有钱人多了，也很少有人能随时拿出200多万现金。更别说我还算不上有钱人。”王辉笑着说，“而且放款二三百万元的规模，在这行里算不上大户。”

    那钱是从哪里来的呢？

    “我放贷的钱就跟击鼓传花一样，是一层层堆起来的。”王辉解释说：“比如，A以1分月息把钱借给B；B又以1.5～2分月息借给C；C再把钱以2.5～3分的月息借给某民间高利借贷机构，如此一层层累计下来，到借款者面前的，就是月息高达8%至10%的‘高利贷’了。”

    “虽然现在愿意放款的人多了，一层层加码厉害了，但架不住银行贷款太紧，很多人不得不转向民间借贷。而且如果资金链不断裂，这个击鼓传花链条上的每个人都有可观收入，市场行情自然越来越好。”王辉说。

    也许再心如止水的人，也难以无视这个“食利者的欢场”。“据我所知，现在不只是手里有闲钱的企业主，就连不少公务员都把房子抵押了贷款参与其中。”在省城某银行贷款部工作的张倩(化名)告诉记者。

    现在“做实业赚钱不容易，哪里有放贷挣钱来得轻松。”张倩告诉记者，“而且不少企业主手头有设备和厂房，可以很容易抵押贷款。”

    同时，目前省城有不少银行都有无抵押信用贷款这项业务，但申请条件和需要提交的证明材料要求比较严格，而且多数都是在基准利率的基础上进行上浮至少20%以上。“就是这样，和民间借贷的高利息相比，利差空间也是很大的。”

    张倩告诉记者，本地尤其是省直的公务员、事业单位人员，审核和放款额度都比较宽松，“上周我就经手了一位公务员身份的客户，以超过10%的年利率从银行贷出了20万元。”

    “一般公务员不大会自己出面放贷，大多是通过朋友或者贷款担保机构放款，虽然这种放款属于利息收益的底层，但是按照目前民间借贷和银行利率之间的巨大差距，20万贷1个月，至少能挣1万多。”张倩说。

    危险的游戏何时会崩盘

    借贷利息一年翻一番

    “现在的借贷利息都过1毛了，不到一年就翻了一番，太快了，风险太高了。迟早有一天会变成利息高得没人还得起，也没人敢放款，这个市场就崩盘了。那时的损失和代价……”

    如今，从民间资本发达的江浙，到民风保守的山东，民间借贷行情无一例外进入年息超过100%的“危险游戏”，高利率带来的高风险，放款人又是如何规避的呢？

    “即便因为不堪忍受高利息将放款人告上法庭，借款人也很难凭‘高利贷’摆脱困境。”在省城某区法院工作的吕女士告诉记者，“民间借贷放款大多表现为放贷者将利息计入本金，由借款人出具借款数额已包含利息的借条，体现不出利息或‘高利贷’的痕迹，在证据形式上一般都会界定为合法的书面借据，胜诉难度较大。”

    那如果借款人拖欠不还呢？王辉告诉记者，这时会有打着“贷款咨询”旗号的公司出面解决，“他们的主要工作就是追讨欠款。”

    对于如何追讨欠款，王辉当初还很好奇想打听一下，但随后当他在媒体上看到，原打算在“五一”步入婚姻殿堂的济南市长清区公务员，因不堪忍受高利贷追讨，用一根绳子结束了自己26岁的生命；以及山东沂源县一位陷入高利贷的借款人，为逃避追债，找来替身杀死后又给其换上自己的衣服焚尸的案件后，王辉便再没了兴趣。

    对于如今利率高企的民间借贷，全国人大常委、民建中央副主席、经济学家辜胜阻认为，2010年开始的4次加息、12次存款准备金率调整和2次基准利率调整，让中小企业主在“银根紧缩”的货币政策下，通过体制内融资的机会大大减少，进而导致了体制外的民间借贷融资成本节节攀升。

    辜胜阻呼吁：“长期以来，我国中小企业的融资渠道比较单一，在国有大型银行占主导的信贷市场上，中小企业常常遭遇银行等金融机构的‘重大轻小’和‘嫌贫爱富’。应该大力发展社区银行和中小商业银行，鼓励创办小额贷款公司等准金融机构，完善与中小企业规模结构和所有制形式相适应的多层次银行体系。”

    而中欧国际商学院的黄明教授告诉记者，如今大家都喜欢把民间借贷市场比喻成美国上世纪初禁酒令的市场。“明知是违法但并不意味着它不发生，而且在发生中还隐藏了很多的风险，等到经济下滑的时候，这些风险就会爆发出来，雪上加霜。”

    “我现在有时做梦都梦见放的钱要不回来了。”王辉摇着头，“现在的借贷利息都过1毛了，不到一年就翻了一番，太快了，风险太高了。迟早有一天会变成利息高得没人还得起，也没人敢放款，这个市场就崩盘了。那时的损失和代价，不会亚于一场自然灾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