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道：十二种追逐梦想的人生》为导演贾樟柯最新电影计划《语路》的图书衍生品。《语路》旨在通过展示坚持梦想、在不同的人生角色中完成志向的代表人物的话语，鼓励一代人思考并分享自己的激情和梦想，点燃每个人的奋斗之路并向前进发。《语路》由贾樟柯和六位年轻导演执导，选取十二位分布在财经、艺术、公益、创业等领域，实现自我梦想的成功人物作为拍摄对象。

    本书收录了《语路》对十二位人物的深度访谈，这十二位人物都曾经是有梦想的人，都已经通过执著坚持实现了梦想，又都仍在路上继续前行。他们的经历与心路历程对于大多数怀揣梦想的年轻人来说，具有冲击力很强的借鉴意义。具体到对每个人的访谈，七位导演希望能通过讲述受访者跨越困难的故事，用受访者的语言和具有强烈个人风格的表现手法，将感动和激励的力量传达给读者。

    “在给北京盖房子”的潘石屹是《语路》的受访者之一，他在离开甘肃天水潘家寨的时候，他一定不知道脚下的羊肠小道，通往的是怎样的未来。在他命运奇迹背后，真正的智慧是什么呢？本文为书中节选，以飨读者。

    曾经每天都吃不饱

    贾樟柯：我们回到你在天水的生活，你是1963年生人，对吧？

    潘石屹：对。

    贾樟柯：我是1970年出生的，对于那个时代还有一些记忆。我想知道，在成长的过程中，你所面对的是一个什么样的环境，什么样的憧憬，什么样的家庭？

    潘石屹：在我出生的那个年代好像全中国都非常贫穷，西部比沿海城市还要穷一些，单就西部来说，城乡之间的差别也很大，而我正好是在农村出生的。因为父亲错划成“右派”，全家都到乡下去了。小时候在我记忆还比较清晰的几年里，印象最深刻的就是疾病，因为我母亲长年有病。我当时觉得疾病是一个特别大的压力，也是特别大的灾难。其次就是饥饿。我记得在我出生之后，有好几年时间都是吃不上饭。最后父亲母亲就做了一个决定，现在回想起来是一个非常痛苦的决定。因为没有粮食吃，就把我的一个妹妹送给别人。送出去唯一的条件就是只要家里有奶羊，能够让我妹妹吃上羊奶，妹妹送出去之后一直到高中毕业才回来。大概过了半年时间，另外一个妹妹也被送出去，比送第一个妹妹还要痛苦。

    贾樟柯：最初你生活在这么一个贫穷的世界里面，你是什么时候对物质、对财富开始有了渴望呢？

    潘石屹：从小的时候吧。小时候我就觉得一定要有钱，哪怕从地上捡一分钱都能高兴半天。因为有了钱，我的妹妹就可以不用送到别人家去，我母亲的病就能治好，让她可以走下病床，我就能穿上一身漂亮的衣服。所以很小的时候就特别渴望有钱。这对我以后的影响都是很大的。其次就是对粮食的渴望，对于我来说它不仅仅是脑子里的一个想法，更是肚子里面的感觉。当你饥饿的时候，对粮食非常渴望。所以每一年生产队要分粮食的时候，我都要去背粮食，尽管特别累，心里却是一种特别幸福的感觉。

    从下海到赚钱

    贾樟柯：大学毕业之后你就去

    了深圳？

    潘石屹：毕业之后我先在机关里工作了一年，一年后又被送到外面代培了半年，所以基本上对机关的工作我没有太多的经验。我有一个老师在深圳办了一个公司，当时信息不通，他给我发了好几封电报，我记得一共发了六封，就是希望我能够跟他一起去创业。我就辞职了，辞职先下海到了深圳。我刚到深圳的时候去了一家咨询公司，做的事情比较杂，有培训、有帮别人去找地，还帮着做一些地质勘探测绘，什么事情都干。在深圳语言不通，吃的东西也不习惯，天气又特别热。有一次，我们的一个老板说你要不要去海南岛。当时海南岛刚刚建省，我觉得可能是一个比较好的机会，我就去了海南岛。紧接着就是1989年之后，海南经济特别萧条，没有任何就业的机会，这些人全都回去了。我算是在海南岛坚持下来的人。

    贾樟柯：你回到北京开始创办SOHO中国的时候，你有没有觉得财富增长得越来越快？

    潘石屹：应该说以后对财富的增长都没有感觉了，我觉得对我来说印象最深的是海南岛。在海南岛我们六个人办了一个公司，办完公司以后，第一笔钱大概赚了有两百多万，还有给别人付的一些分红、税金，我们六个人剩下来一百多万。赚到这笔钱以后我就觉得身上发烫，晚上都睡不着觉。我说怎么可能赚一百多万，我们六个人就能赚一百多万，我都不敢相信是真的。因为原来就是几十块钱、几百块钱，突然一下到了一个百万级的，完全不敢相信了。第二天因为这笔钱已经存到银行里了，我还不敢相信是真的。我说别人说这笔钱通过支票已经打到我们的账户上去了，我要提一部分现金出来，看看这钱是不是真的，后来钱提出来了。提出现金以后，我花两毛钱买了一张《海南日报》，然后又买了一个葱油香味的面包，我拿着报纸，又拿着面包，我才知道这钱真正变成可以吃、可以看的东西。这个时候才有一个赚了钱的感觉，才比较踏实一点。

    贾樟柯：这样的改变，你认为是你自身不断努力的结果，还是自然的过程？

    潘石屹：两方面都有吧。一方面就是在之前好几年，不断地探索，只是在探索的过程中就碰壁了，就走不下去了。然后在四五年前突然接触到一个信仰，这个信仰对我的改变非常

    《问道：十二种追逐梦

    想的人生》

    贾樟柯 赵静 编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011年6月出版

    大。我突然觉得自己原来做了好多傻事情，做了好多很错误的事情。然后慢慢地有一个比较大的变化吧。我觉得顿悟跟渐悟都有。

    有事别怕事

    贾樟柯：回顾你的过去，我觉得两点特别有意思，一个是从时间上，从“文革”，然后到改革开放，到上世纪90年代，到现在，整个变化最剧烈的这些年；一个是从空间上，你从一个乡村，一个西北地区的山村，一点一点地变成了城市，然后开拓你的事业。我就在想，这个过程里面你是一个什么样的状态，能够顺应时代。这很神奇。怎么抓住那种契机，你的判断、你的智慧在哪儿？

    潘石屹：其实对我来说，如果是把中国社会的变化，就是最近四十年来巨大的变化，一定要找出一个样本来，一定是我。从原来的“右派”的家庭，家里面吃不上饭，把两个妹妹都送给别人了，到了今天这样一个变化，我觉得这个反差太大了。可能只有在中国能够发生这样的事情，印度好像也可能发生这样的事情。可是在别的发达国家，是很少从一个平民，就是极度的平民一步一步地变化过来。在这个过程中到底背后有一个什么样的智慧，有一个什么样的道理呢？我觉得最重要的是要顺其自然。就是你人不能够去跟天较劲，不能跟

    命运较劲。其实在我们背后都有一个非常智慧的力量在那儿指引着我们。我们人的智慧如果跟我们背后的天、命运的智慧比起来的话，人的智慧是非常低的。你如果就靠你的一点小智慧要跟后面的大智慧去较劲，你一定是成功不了的。我觉得这一点特别重要。

    另外还有一点就是一定要把自己放低。在这个社会中我们每一个人都离不开周围的人，我们吃的、我们喝的、我们穿的用的，都是别人提供给我们。如果在这个时代有一个人非常骄傲，说我可以把所有的事情做了，这样的人在这个时代一定会一事无成。谁也不会去帮助他，谁愿意去帮助一个骄傲的人呢？所以只有把自己放得低一些，放得谦虚，周围的力量、周围的人才能够帮助你。只有在别人的帮助下你才能够成功。

    贾樟柯：像现在，经济发展这么快，还是有很多地方像我们过去生活的偏远的地方，有很多人会有一种无力感，还没有觉察到什么，资源已经分配得差不多了，自己无处下手。包括大学生也是，一毕业面临着这种压力，如果你跟他们交谈的话，你想告诉他们什么？

    潘石屹：我如果要跟他们交谈的话，就会说一定要有一个积极的心态面对这个社会。如果是积极的话，你碰到困难才有解决困难的办法。如果是消极的话，一个小小的困难你可能就克服不了。还有一个就是说，不是资源都已经分配光了，其实社会的变化、社会的进步，也才刚刚开始。未来的变化一定是无限的。所以实际上对所有的年轻人来说，都还有一个非常广阔的甚至是无限的舞台，等着我们去表演。

    贾樟柯：谈到你自己，你觉得此时此刻的潘石屹有什么样的困难，他还有没有困难？

    潘石屹：天天都有困难。其实最大的困难是自己，就是自我。要天天提醒自己要谦卑，再谦卑，千万不能骄傲。各种错误都能犯，你就不能犯骄傲这个错误。你犯了骄傲这个错误的话，所有的事情都会完。至于面临的困难，你在工作中的困难，你在生活中的困难，包括家庭碰到的困难，实际上这些困难都是提高你自己能力的考验。你有没有耐力，你有没有责任感，你有没有智慧去克服这个困难。其实在克服周围困难的过程中，你自己的能力就会得到提高。

    贾樟柯：那你对自己，你对自己个人的生活、你的事业、你的未来有什么样的规划？

    潘石屹：我觉得就是一定要平衡，不沦为社会也好，为家庭也好，要让自己创造的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平衡起来。任何一个人，如果这两种财富不平衡就会出问题。我们看到很多出问题的人是因为物质财富太多了，而没有责任心、道德感的约束，他就出问题了。其实对一个社会和一个家庭来说也是一样的，所以未来一定要把握好这个平衡。

    贾樟柯：听说有一个故事，就是说你父亲曾经在你离家的时候，给过你一个非常中国式的忠告、一个提醒。

    潘石屹：我第一次离开家的时候印象特别深刻，十四岁半吧。离家时，父亲来送我。上世纪70年代比较流行戴帽子，我也戴着一顶帽子。我戴的帽子的帽檐破了，塌下来了。我父亲觉得我这帽子太旧、太破，他就把他戴的那顶没有破的帽子换下来给我，他那帽子还是劳动布做的，然后他就拍着我的头说，孩子，要出门了，记住两句话，没事别惹事，有事别怕事。就这两句话，一开始我没感觉有多大的力量，以后离家越来越远，就越来越明显地感受到这两句话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