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苏超

    由美国CNN一篇报道引发的皮蛋风波已经接近平息，但留给我们的思考才刚刚开始。在微博盛行的时代里，动一下手指就可以做一次爱国行动。这么方便的爱国方式，让苦于报国无门的人们的爱国热情空前高涨。但也有人表达了不屑，“中国人的自尊心能不能放在有用的地方呢？”

    “皮蛋躺着也中枪啊。”

    前几天，台湾媒体突然爆出新闻，称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把皮蛋评为世界上最恶心食品。一时间华人世界一片哗然。爱国志士们怎肯错过这个表现民族自尊心的时刻呢？网上一片声讨CNN的呼声，更有人发起了评选西方最恶心食物的在线活动，“居然说我们中国的皮蛋是最恶心的食物，你们的臭奶酪才最恶心。”

    在微博盛行的时代里，动一下手指就可以做一次爱国行动。这么方便的爱国方式，让苦于报国无门的人们的爱国热情空前高涨。“有超过1.6万名网友参与了投票，选出西方最恶心食物是臭奶酪，‘有股臭脚丫子味，让人无法忍受’。”

    当然也有人表示了对这种报复式评选的不屑。“我们国人自卑感敏感性超级无敌。”一位网友的微博中这样写道。另一位网友的微博则说：“瑞典人的臭鱼罐头可是大受欢迎。中国人就是极端的体现，一方面妄自尊大者不计其数，另一方面自卑者不胜枚举。”

    除了网民们风起云涌的爱国行动，在这次风波中，郑重其事表示抗议的传统媒体也不少。一些资深媒体人也纷纷站出来，将声讨CNN的行动推向高潮。资深媒体人石述思就在《广州日报》撰文称：“这是美国人价值观凌驾世界的傲慢，是西方中心论在皮蛋身上附体。”CNN的“反华旧账”也被翻了出来。曾经盛传的流行语“做人不能太CNN了”，再次在文中被提及。

    不过石述思先生在对CNN新仇旧恨的痛诉中，还是没有忘记反思：“傲慢的老美最后向皮蛋道歉了，这是他们真正比咱强的地方：因为咱的传统是从不忏悔。”

    “我只是一个想和儿子尝试新东西的父亲”

    中国人基本是从CNN一次次的道歉中认识了CNN。在网上搜“CNN道歉”，结果有380多万条。

    这次惹祸的评选结果于6月28日发布在CNN旗下的旅游频道CNNGo的网页上，中国人爱吃的皮蛋因为“味道吓人，外形怪异，像恶魔煮的蛋”而名列“全球十大恶心食品”之首。在抗议邮件塞满了CNN和作者的邮箱后，7月6日，CNNGo的主编安德鲁发布了中英文的致歉信，表示自己是比皮蛋还冤的冤大头。

    信中其实主要是在澄清他们的评选没有官方色彩，而只是一次带有娱乐性质的大众评选。“文中首先提到了皮蛋，但这并不是一张榜单，也不应被误解为一种排行。CNNGo使用数字编号只是为了使文章清楚明了，并不表示为食物排序。每种入选食物都只是iRePorter们的个人感受。和所有iRePorter的投稿一样，本文并不代表CNNGo或CNN的意见。这篇文章很明确地解释了这个立场。”

    但是中国的网友和媒体显然更加在乎“对于本文无意造成的任何冒犯，我们表示诚挚的歉意”。这句话中所透露的带点屈服色彩的字眼，以及安德鲁竭力表示自己本人喜欢吃皮蛋的讨好言论。而没有多少人关注致歉信中所提到的“iRePorter”，并非大家最初认为的CNN正式记者，而只是参与这一活动的普通观众而已。

    而这位只是因为说自己不喜欢吃皮蛋，就要“面对泛滥成灾的邮件、网络责难甚至死亡威胁”的“iRePorter”———丹尼·霍尔瓦达，才是真正躺着中了枪。“我不是记者，我只是个普通人，一个想和儿子尝试新东西的父亲。”霍尔瓦达说。

    霍尔瓦达生活在得克萨斯州的小城拉布克，是当地一家银行的IT部经理，也是三个孩子的父亲。霍尔瓦达是个喜欢跟孩子玩的人，他那段惹祸的视频也是他和儿子坐在一起合拍的。他们计划在一个月内每天吃一种“异国食物”，并拍下来留念。

    霍尔瓦达完全出于一时冲动而从超市里买来了皮蛋，但没吃过皮蛋的他只是从网上查到了关于皮蛋的一些资料。于是镜头前的父子俩把盘子里的皮蛋研究了半天，越看越觉得奇怪，最后霍尔瓦达还是决定先尝一下试试，于是把半个皮蛋塞进了嘴里，又很快吐了出来，“太难吃了，就像是魔鬼给我做的蛋。”把一边的儿子逗得直笑。

    这段视频被霍尔瓦达放在自己的博客上，很受霍尔瓦达的朋友们欢迎。因为碰巧看到CNN的iRePorter栏目向公众征集最恶心食物，霍尔瓦达就把这段视频提交了上去。

    但让他始料不及的是，这段视频引来了一片骂声。一开始他还很有耐心地把自己表示歉意的话用软件翻译成中文放在博客上，并有些自嘲地感叹自己的博客终于有人来看了，“我的博客虽然在美国没几个人知道，但我现在可是亚洲的大名人了。”

    霍尔瓦达还让自己在台北的记者朋友帮忙，在《台北时报》上发了一篇致歉信。但仍有上百封谴责霍尔瓦达的邮件从中国飞来，“他们骂我是肥胖、无知、愚蠢的美国人，最伤人的说我把孩子教成了种族主义者。但我不过是不喜欢吃皮蛋而已。”

    无可奈何的霍尔瓦达只好摆出了大无畏的姿态：“说真的，我现在觉得整个事情太可笑了。如果人们非要因为一只蛋而生气，由他们去吧。只不过是给我的博客增加点流量而已。”

    不过事情来得快，去得也快。记者最近一次联系霍尔瓦达的时候，他感觉事情已经平息很多了。“人们应该又去关注别的事情去了吧。”

    “中国人的自尊心能不能放在有用的地方呢？”

    有意思的是，在CNN和文章作者霍尔瓦达提出道歉后，湖北神丹健康食品有限公司大张旗鼓地出面表示接受道歉。在这一次的皮蛋风波中，这家号称国内最大皮蛋生产商的公司出尽了风头。

    7月4日，湖北神丹公司董事长和麾下的3000名员工正式向CNN发出抗议，要求其对把皮蛋列为“最恶心食品”的行为道歉。当消息传到霍尔瓦达那里的时候，一直保持着幽默感的他没想到自己竟成了一个行业的敌人，他随即把这条消息贴在了自己的博客中。

    7月7日、8日，神丹公司董事长刘华侨在微博上跟网友搞起了互动。神丹公司市场部经理陈依桃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说，神丹公司只是按照自己公司的经营宗旨，为弘扬中华传统文化而提出抗议，并非炒作。但不管怎么说，一家企业如此高调地打着维护民族文化的旗号声讨一家外国媒体，总是避不开人们的质疑之声。

    无独有偶，福建一家皮蛋生产商更是在此时提出，要将皮蛋的制作工艺申遗。

    “就皮蛋内(那)事儿，没准儿中国这边儿还巴不得人家美国评得有多恶心呢。内(那)边儿道歉啊什么的能让多少不认识皮蛋的美国人知道皮蛋这么个东西啊！如果要说中了，这炒作还真成功。”有网友说。

    “中国人的自尊心能不能放在有用的地方呢？当你们随地吐痰、任意插队、大声喧哗、并排占用扶手电梯，老外投来鄙夷的目光时，你们的自尊怎么不受刺激呢？人家只不过说了一个本来就看起来恶心的皮蛋很恶心就要求人家道歉？要我看那个要求CNN道歉的企业就是为了借机炒作自己而已。”一条微博这样评价神丹公司的声讨行动。

    除了商家出面抗议，微博的出现使过去被抗议声盖住的不同言论有了更多的体现，黄健翔的一条被大量转载的微博颇有代表性：“本人曾多次公开嘲笑英国饭是全世界最难吃的饭，严重伤害了英国人民和广大英国厨子，也伤害了全世界热爱英国美食的人民，在此，我隆重向英国人民和英国厨子以及热爱英国美食的世界各地人民道歉。”

    除此之外，也有网友建议之前称德国上网不自由的厦门市副市长学习CNN的道歉精神，“别人说咱的皮蛋恶心，都给赔礼道歉了，介（这）个副市长，是不是也该为自己的无知厚道点，给人家德国也道个歉呀！”

    “太在意别人的看法，只能证明自己不自信”

    其实，大多数中国网民认为，就像一些中国人也会嫌美国血淋淋的牛排恶心一样，东西方对他国食品的误判不值得大惊小怪，更没必要上纲上线到“侮辱民族情感”的高度。

    网友“瓦片上的琉璃”说：“没有自信心不是最糟糕的，可怕的是同时有一颗超强的自尊心。”

    在美国生活过多年的龙荻，是《纽约客》等几家美国媒体的撰稿人。生于上世纪80年代的她跟许多年轻人一样不喜欢凡事上纲上线，认为所谓“皮蛋事件”完全是个人喜好问题，并不代表他们讨厌中国，她认识的美国人基本上都挺喜欢中国菜。对这次的皮蛋风波中一些专门发文抗议的媒体和个人，她感到十分不解：“居然还有人写东西批评这个问题。”

    她认为中国人现在太过于不自信：“我觉得国人太敏感，连人民日报租了帝国大厦的写字楼都说是大国崛起……”她在美国乔治亚大学的博士研究方向是美国历史，她认为美国从南北战争到20世纪的发展阶段很接近中国现在的情况，那一阶段也是美国社会的转型期，经济高速发展，社会问题突出，被称为“镀金时代”。

    不过龙荻并不认为这种敏感完全是因为历史阶段的原因，“那很难说吧，主要跟缺乏独立判断有关。”龙荻说，“我觉得是人们比较无聊，生活比较空虚，皮蛋就是个出口，愤怒吧，什么的。”

    在不断翻新的网络话题中，皮蛋事件会很快平息下去，但关于当代中国人自信的话题可能还会持续下去。正如一条微博中对这一事件的评价：“需要这么大动干戈吗？还是那句话：我们也太注意别人的看法了，特别是美国的看法。这只能证明自己的不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