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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11年08月08日 作者:
  • 【PDF版】

    □作者:叶琳

    碧海 午夜潮生

    朋友,让我们坐在这里,在这个寂寞的雨夜,一起看一场关于轮回的电影吧。虽然是一场很遥远的电影。你看,屏幕上已经落满尘埃。可是那个黑暗的没有阳光的所在,本来就该是这样蒙眬如梦魇一般的,不是吗?好了,电影开场了。漆黑,音乐。

    音乐幽幽地从深海大厦56楼窗口流淌出来。窗外新近挂出一块巨大的玻璃广告牌,悬空的。是国际知名品牌,所以玻璃的用材特别考究———质地沉实,外形却滑亮透薄。意大利广告大师亲自操刀,创意唯美,雕镂精细。因为高,不出意外的话,你在深海市任何一个没有障碍的角落,仰头都可以看得到。

    现在让我们把视线落到大厦1楼的深海百货。深海百货的罗马式旋转大门,直面这个都市最繁华的深海广场。门的左边,就是玻璃广告牌的主人:Gucci的橱窗。这是Gucci在深海市开设的第一家创意旗舰店,所以不惜巨资打造广告。连橱窗也摆弄得金碧辉煌、雍容华贵。

    你试着站在橱窗前大约3米的地方,就等于站在玻璃广告牌的正下方。抬头遥望上去,只看得到玻璃广告牌的横切面,在几百米高空光影闪烁———是恶魔在蓝天白云的画板上划了一道雪亮的铡刀口。

    风一吹,这玻璃铡刀有点颤颤巍巍,连接的螺丝也许有一点松了。你再仔细看,会发现玻璃铡刀后面似乎幽浮着一团鬼魅般的黑影,不知道是什么———或者只是眼花吧。

    一.记忆

    2008年12月1日 晴  清晨的阳光盛开在深海大厦的顶楼,像金色的花洒一般,沿着清寒气候中灰白的深海路,从东往西一路洒过去,一直洒到几千米之外一栋绿色公寓漂亮光滑的外墙上。其中一个白色的法式窗户里面,传出窸窣的声音,是她醒了。她起身,洗澡,出门。

    关门的风,扯了一点屋里的话出来。妈妈说,两周没出去了,下个周末带女儿去夏威夷玩吧,来点新意,欧洲都玩腻了。爸爸说,好的。上次去意大利因为急事赶回来,只给她买了几个Gucci的包,觉得很对不起她呢。这次要好好补偿一下。

    她笑了,脚步轻快。一开始是晨光中的漫步,渐渐变成幸福的奔跑。脖子上的白色围巾,在疾风牵扯之中,变成快乐的飞鸟。

    她逛了一天。现在是15:45。她来到了深海路市立图书馆的东门,躲在那堵鹅黄的德式围墙后面。她知道16:00他会出来,准时。

    他真的出来了,披着一身落日余晖。是巧合吧,他围着一条和她一样的白色围巾。

    她远远跟着他走。冬天,天黑得比较早。夕阳渐渐隐去,他转进墨黑的石库门巷子,路边昏黄的街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连影子都是温柔的,温柔的影子随着步子不停变换着角度,放映在凹凹凸凸的碎石小径上,看起来有种非常优雅的质感。她踩着他的影子,悄悄地走,一步两步,三步四步,无数步。

    一直她都不想对他说什么,觉得这样跟着他就是一种愉快的体验。她喜欢这种跟踪的感觉,她不愿穿越这层暗恋的薄纱。她觉得触碰与交流是伤害的开始。即便只是具有伤害的可能,她也不要。她不要在自己已经无比快乐的世界里加上负担与变量。就这样微妙地联系着,一切由自己掌控,就好。就把这个触不到的恋人想象成一个暧昧的玩偶,藏在自己秘密的口袋,就好。

    他默默地走过天桥,走过巴士站,走近Gucci的橱窗。

    她快乐地走过天桥,走过巴士站,走近Gucci的橱窗。

    也许是今夜的路灯有点迷离,也许是刚才那家CD店的音乐有点暧昧,她突然有了勇气想对他说出自己的爱。她开始加快脚步,想要追上他———近了,近了,近了。

    20分钟后,她的父母在深海大厦底下看到被玻璃铡刀劈成两半的她。还有浑身溅满鲜血、已经没有了意识的他。

    她被分尸的第二个周末,妈妈疯了。第四个周末的月圆之夜,妈妈穿着一件血红的衣服跃下了56层的深海大厦。

    十二个周末后,爸爸因为过度酗酒而死。

    家,碎了。

    2008年12月1日 雨  雨丝是一种神秘的联系,连接着天与地、你和我,也连接着深海大厦几千米之外一栋破旧公寓的一个黑色窗口。湿漉漉的风吃力地掀起窗帘一角,这缺口里传出窸窣的声音,是她醒了。她起身,洗澡,出门。

    关门的风,扯了一点屋里的话出来。爸爸说,我要和红结婚,我们要二人世界。赔钱货就判给你好了。妈妈冷笑道,好啊,你出双倍抚养费,一份就当是我照顾她的薪水。家政还不止这些呢,便宜你了。

    她恨。黑伞仿佛是加在灵魂上的一个被遗弃的诅咒,压着沉沉的脚步、沉沉的心脏。四周人流汹涌,可是她什么也听不到、看不到。她的灵魂已经被放逐到最偏远的荒原。闭上眼,心里下起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雪。

    游荡了一天。15:45,她还是走到深海路市立图书馆的东门,藏在了那堵鹅黄的德式围墙后面。她知道16:00他会出来,准时。

    平日的等待是甜蜜而甘愿的。可今天这15分钟的等待,尽管依旧甘愿,却异常焦灼与漫长。时间的钟,龟一样爬行着,在时光的屋檐上爬出千年的蜘蛛网。

    身边影影绰绰,掠过无数陌生行人,面目模糊,行踪不定。雨越下越大,世界一片昏乱雾影,仿佛淹灭在汪洋大海之中。都市变成汪洋里的一艘船,摇摇摆摆,面临沉没。沉没时间是不确定的,可倾覆的结局是必然的。她无力反抗,所能做的,只是微笑面对。

    汪洋的对岸,不知什么时候停泊了一辆无人的Taxi。车窗玻璃复印着灿烂霓虹,一条条一线线,慢慢叠成星光的花朵。她感到自己像是———在都市的泰坦尼克号上最后一次仰望星空,仓促而灿烂,有种虚幻的悲凉。

    他从星的汪洋中走出来了。是巧合吧,他打着一把和她一样的黑伞。

    她偷偷跟着他走。她只要做他遥远的影子,不要做自己。她一直觉得他的背影有种神秘的力量,跟着他,她就可以变成他。变成他,她心里的伤痕就会自动消失,她就是晴朗纯澈的,她的灵魂就是安宁的。那些黑色的记忆,就仿佛从没在她身上发生过。

    想到这里,她的心里真的漾起一点喜悦。这喜悦起初是浓墨重彩,渐渐开始在血液里扩散。像钢笔在玻璃水杯里轻轻一点,慢慢晕染开来,然后一直渗透到灵魂最深处。

    深海大厦56楼窗台上,就放着一只玻璃水杯。水杯折射这个繁华得有些荒芜的都市:水波光影间,晃悠悠地摇着一部长长的黑白默片———白雨纷飞的天地间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消失了,只有两把黑伞,一前一后,一颠一簸,有节奏地划进潮湿喑哑的雨夜。确实是喑哑的,高空是听不见都市交响乐的,那就听两把黑伞在你心里轻轻奏一曲吧,是提琴和钢琴的双重奏,点点滴滴,悠悠扬扬。琴曲中、黑伞下,走着两片美丽的晴天。

    他快乐地走过天桥,走过巴士站,走近Gucci的橱窗。

    她默默地走过天桥,走过巴士站,走近Gucci的橱窗。

    也许是今夜的雨声有点诱惑,也许是他肩膀上的落叶有点撩人心弦,她突然有了勇气想对他说出自己的爱。她开始加快脚步,想要追上他———近了,近了,近了。

    3分钟后,她倒在他的怀里,惊魂未定。前面是碎成片片的玻璃,混着雨水,裂满一地。

    他救了她,在那个千钧一发的时刻。

    第二年春天,他们结婚了。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

    然后,爸爸娶了红。再然后,妈妈嫁了,也许是绿。

    前一个家是碎了,不过她自己有了幸福的家,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也算没有遗憾了。

    二.今生

    2008年12月1日 阴  她从甜蜜的梦中醒来。想着身边躺着的,该是他吧。

    她微笑。幸福像放满热水的浴缸,把她温柔地包围着。她沉浸在里面,感觉说不出的温暖与安全。她把手伸过去,想要拥住生命中的最爱。

    可是她突然发现,什么也没有。他去哪了?他怎么不在?她开始慌张,想要出门找他。

    她突然发现,自己居然置身在一个没有门的房间,只有雪白的四面墙、一个神经质的天窗。她全身穿着雪白的衣服,没有一点花饰。好像一本小说里,悬挂在墓地边的那件枯萎的白色婚纱。

    风,扯了一点屋外的话进来。一个人说,刚才又发病了,哭着喊着,说要去图书馆。又一个人说,是吗?越来越严重了。这样的人还活着干吗,就死了算了。

    她出了一身冷汗。周围明亮如白昼,可她一点也看不清,只觉得一阵阵晕眩。她摸索着取到纸巾,擦拭额头。掠过眼角的一刻,几个幽灵一样的字却清晰地凿进她的眼睛里。只见纸巾上面写着:深海精神病院。

    她打了一个冷战。头颅里潜藏的黑色记忆开始泛起波澜。这波澜是有形有质的,渐渐滋生出一种潮湿的异动。仿佛春初播下的种子,从沉睡到颤抖,然后变成翻江倒海般想要冲出来。她拼命挣扎对抗,声嘶力竭地叫喊。

    白墙映照她血红的脸。她看到自己的脸开始沉闷地龟裂,一层层颓败剥落,仿佛承受着一种古老刑罚的咒语。一根根可怕的芽从她的脸上钻出来,长成枝桠,瞬间结出果实,摇摇晃晃落了一地。落地铿锵,全部跌碎,都变成———居然都变成玻璃碎片。

    咒语的酷刑过去了,她开始安静下来。她捡起,细细端详那些寄生在她记忆里的玻璃碎片。每片碎片里都有一个属于她的故事。

    在这暂时安静的状态里,她终于发现这个房间其实是有门的,只因是同一色系的雪白,不仔细辨识,便会消失在墙壁上。

    她心里突然起了一阵风,门吱吱呀呀地吹开了。门外是一片天地初开的混沌。混混沌沌中,身体仿佛躺在了一辆寂静的灵车上。记忆的碎片推着她,慢慢滑进前生。

    2006年12月1日  在Gucci的橱窗前,他推开了她,被坠落的玻璃铡刀劈成两半。那天雷声隆隆,大雨滂沱。他的血在激水蔓延中汇成河流。而那块玻璃,本应该将她送进地狱的。

    2007年12月1日  爸爸在酒醉的夜晚用玻璃碎片刺穿了红的喉咙,因为丑闻与酒精与药物的三重作用。他弃尸的时候被发现,被判死刑。

    那天的窗外月光通明,照着斑斑血痕,一刹那像开了满室桃花。那些刺目的红,现在还一直在心里烧灼,把她的灵魂烙得千疮百孔。爸爸那天也想杀了她的,可是他救了她。他们一起逃跑了……

    不对,不对!她听到有个声音在那里说。那个声音说,他已经死了,他在2006年就已经死了!他怎么可能在2007年又出现,并且救了她呢?还有妈妈呢?妈妈去哪了?

    她的头开始爆炸,思维翻涌混乱,怎么也想不起那些真实的经历。虚幻窒息间,那些黑暗的妄想,一次一次在自己脑子里篡改历史,然后一起涌入记忆。

    她急躁惶恐,不停地颤抖惊悸。她的手紧握着笔管,尖利的指甲由浅入深,在掌心刺出鲜血。她用尽全力咬着笔管,空气里传出细微的爆裂声———也许是血管在爆裂。

    2008年12月1日  乌黑的血腥味悄悄蒸发在夜气中,有种死亡的香甜。

    从56楼的高处往下看,视线仿佛人体下坠一样快速而晕眩。透过天窗,我看到她死了。淡淡月光照着她雪白的手腕,支离破碎。凝成暗紫的血浆里嵌着玻璃碎片,星星点点,在暗夜里闪着幽蓝的流光。后来的现场鉴证表明,这些有机玻璃碎片,来自她偷藏的一支笔的笔管,有牙齿咬断的痕迹。

    她应该又回到了图书馆东门外的那堵鹅黄的德式围墙后面。深秋了,银杏叶洒落一地的金黄,像燃烧的初恋。

    她看到自己从图书馆走出来了,穿着和她一样的咖啡色大衣。她笑着跑过去,牵起自己的手,走过天桥,走过巴士站,走出洒满阳光的天际线。

    三.轮回

    2006年12月1日  镜头飞快地旋转拉近,深海大厦56楼的窗台,那团鬼影渐渐融化、清晰。是爸爸!他狞笑着看她走近Gucci的橱窗。手,轻轻推向他之前拧松的玻璃广告牌。尾随而来的妈妈推开了她,被坠落的玻璃劈成两半。

    2007年12月1日  她把一个信封交给了自己认识的狗仔朋友。里面是爸爸贪污受贿的账目以及与红在床上的丑陋写真。角度A到绝对可以令他在深海集团董事会以及亲戚朋友圈里千夫所指身败名裂。

    她用这份东西换来的钱给自己买了一本小说。剩下的钱换了一些迷幻药,全倒在那天晚上烂醉如泥的父亲手里握着的半杯Depth Bomb里。

    2008年12月1日  护士在整理她的遗物时,发现桌子上躺着一本小说。

    书页翻在第56页。

    在这页的第12行的第1个句子下面,画着一条血红的线,来自那支要了她性命的红色水笔。

    那句是描述男主人公的吧,写着:

    16:00。他准时从图书馆出来了。咖啡色的大衣,白色围巾。黑伞。来自Gucci的经典搭配。

    灯缓缓亮了,帷幕开始合起,终于到了散场的时候。不过,轮回的电影虽然结束了,轮回却没有结束。永远不会结束。

    属于她的轮回虽然结束了。属于我们的轮回还在继续。圣经上说,日光之下并无新事。是的,朋友,生命就是一场无尽的轮回。不管苦痛还是欢乐,让我们踏上轮回的巴士,一起走一趟属于我们自己的轮回吧。

    用看电影的方式讲述了一个精神病患者“她”的记忆、今生和轮回。通篇充满了诡异的气氛,像是一场蒙眬的梦魇。开篇即设悬念,随后用相悖的日记连连布下诡异的迷雾,悬念重重,情节跌宕曲折,读来紧张有趣。

    点评人:周志雄,文学博士,山东师范大学国家重点学科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副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山东省作协会员,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会员,山东省当代文学研究会常务理事兼副秘书长。中国首届网络文学大奖赛初评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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